乡土散文等等

　　＂爸，都收拾好了，咱啥时候走？＂
　　＂等等。＂
　　农历正月初五，民间管这天叫＂破五＂，意思是过了这一天，年就算是正式过完了。年过完了，在农村老家过年的这些城里人也到了该回城的时候。
　　早上吃罢早饭，家里的老人依旧坐在火炉前烤火休息，只是脸上没了前几日的笑容，孩子们要走了，他们又要回归到平常冷清的日子了。一旁的父辈们许是受了二老的影响，一个个脸上也没了前几日欢乐的气氛，大伯大姑们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起桌子碗筷，剩下的几个人也都低头看着手机。唯一还沉浸在过年气氛中的就是家里的几个孩子，此时的他们围成一圈，大声笑着唱着，回城于他们而言是期盼已久的，那里有暖气，有新上映的动画片，还有新鲜的糖果零食……
　　所有人中，我看起来似乎是最尴尬的那一个。说我大吧，上面还有两辈人；说我小吧，底下已经一群小字辈。
　　但就我的内心而言，其实还是偏向于回城的。乡村过年虽说年味浓厚，但山里的精神文化生活毕竟没有城里那么丰富，对于从小在城里长大的我而言，短暂停留尚可，时间长了还是有点厌倦。
　　当然，我毕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虽说辈分小，但也不能像弟弟妹妹那样吵着闹着回家。我只是默默地把行李收拾好，把自家的车开到院子门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了父亲这么一句话，等待他的下一步的安排。
　　然而，父亲的这句＂等等＂让我稍稍有些失望，于是，我把火熄了，从车上走了下来。
　　其实算起来，这些年每年的正月我们都是这般度过的。大年三十一早，放了假的孩子们都从城里开着车来到乡下，忙忙碌碌之后，每天就开始各家亲戚之间转着吃饭。从初一转到初四，每天各种鸡鸭鱼肉，等到初五一大早吃了早饭，又各自回城。和往年一样，每次临走前的气氛都是这样的。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过了年，爷爷奶奶就又老了一岁。
　　＂天冷，先把车热着，马上就准备走了。＂父亲突然对我说。
　　点点头，我又回车上把车打着。
　　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远处，父亲站在院子中间踱着步，虽然和他之间隔了将近十米的距离，但我还是从他的神情中读到了两个字：不舍。
　　按理说，父亲应该是比我更着急要走的，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后，他还要赶着回单位去值班。然而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却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不舍。此时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隔着玻璃窗继续看着他，看他了许久，从他两鬓斑白的头发中找到了答案。
　　兴许就像他平日里自己说的那样：年龄越大，越恋家。
　　听母亲聊过，几十年前，当父亲还是个青年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时节，一个人背着一包干粮和一只手电筒，从这里离开进了城。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在城里虽说混的不是什么风生水起，但也有了房，有了车，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大家子围绕在身边，算是扎下了根。而如今的父亲，身上也没了一点当年农民的影子，笔挺的立领夹克，潮流的新款运动鞋，就连老家的口音好像也有几分退化，那个味怎么听都不如留在乡下的小姑顺溜。
　　父亲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这些变化，但他心里更清楚：变的是外在，没变的，是对故乡的感情。
　　老家离城里其实并不远，这些年路修好了，开车大约也就是一个小时就到了门前。这几年，每逢周末只要是没事，父亲都会开车回老家去了。说起来他回去了其实也没啥事，陪爷爷聊天，看电视，实在觉得家里无聊，有时候甚至还在门前的小河里钓一下午鱼。我和母亲都发现了他的这种变化，问起他原因，很多次他都矢口否认，但唯有一次他喝多了，承认了自己的这番变化。
　　＂人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往出跑，离家越远越好，我那时候都后悔没去新疆当兵。但现在也不知道咋，就想回家。＂酒后的父亲当时这般说到，语气中尽是感慨。
　　＂走不走？＂已经收拾妥当的母亲也走过来问父亲。
　　不远处，小叔和大姑两家的车已经渐行渐远，只能隐约听见车上几个孩子的欢声笑语。但父亲看起来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从兜里掏了一支烟出来，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父亲是个孝顺的人，这一点也深深地影响了我。在我的记忆中，关于父亲对我最早的表扬好像就是夸我孝顺，直到我长大之后，我才意识到，人身上的很多秉性却是容易受到环境影响。他自己说，早在求学的时候，他每隔一个月都要回老家一趟，那时候交通不便，四处修路，一到下雨回家之路就变得泥泞不堪。但父亲却丝毫不在乎这些，只要有时间回家看爷爷奶奶就是他雷打不动的事情。毕业后，在城里逐渐扎稳脚跟，父亲想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爷爷奶奶接到城里，但爷爷奶奶却拒绝了他，说自己年龄大了，城里住不惯。在那之后，每过一年他都会在二老面前提起这件事，但每次都被拒绝。到后来，父亲就不再劝了，而是坚持着自己勤往家跑。
　　山里的天气多变，天空中的雨一会儿工夫就化成了小雪，里屋的二老隔着窗户看到了雨中的父亲，奶奶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问父亲咋其他人都走了你还不走。父亲回头笑了笑，说再待会儿。奶奶看着他也笑了，一边笑一边说那你既然不走我就给你做中午饭去。
　　＂不了不了，早上吃得多，中午吃不下了。＂父亲掐灭烟头，赶忙走过来，拉住了准备往厨房走的奶奶。
　　爷爷此时也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看着父亲，又看了看车上的我和一旁站着的母亲。
　　＂还不走？＂爷爷问父亲。
　　＂等等。＂沉默许久，父亲依然是这句话。
　　言罢，屋檐上的雨水落下，拍打在父亲爬满皱纹的脸庞上。
　　审阅：张贤德
　　简评：＂等等＂一句贯穿全文，描写春节过后，父亲难舍难离爷爷奶奶的场面。父亲是个孝子，在城里工作，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有空就回家陪伴老人。场景描写细腻，让人身临其境，让人感动。
　　终审：严景新
　　作者：周瑄然
　　编辑：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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