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芝麻甜饼

　　嘭，嘭，嘭，办公室的门轻轻地响了三下，他说了声进来，秘书小吴就迈着轻盈的步子，把一封请柬放在桌上，安静地站在一旁。他撕开信封瞥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小吴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么多年，他收到这样的请柬太多了，无非是家乡的高中校庆、村里的小学教学楼奠基、镇里的大桥通车，邀请他回去参加各种庆典仪式等等。他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冲着他的钱来的，虽然每次都要安排人按时寄了钱回去，但他从未回去过。这些年他看惯了商场里的世道人心，不想在家乡留下为富不仁的骂名。
　　但这一次，他却打算回去一趟，原因不是为了参加县里工业园区开工典礼，而是想回老家笊篱沟看看，那里即将整体搬迁。离乡二十多年了，家乡的一草一木是那样的让他牵肠挂肚。
　　住在县城的宾馆里，县上镇上的大小官员一个个走马灯似的围着他转，殷勤得让他厌烦。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邀请他回来投资，借着他来树立政绩。回到老家看完熟悉的人和物，给村里留下一笔钱，他决定第二天下午就赶回深圳。
　　清早，他沿着高中母校门前的巷子走了一遍，想起昨晚的饭局他就觉得可笑。堂堂的故乡父母官居然拍着胸脯和他赌酒，说是只要他答应投资五十万就喝一杯，结果喝了二十杯就当场滑到桌子底下了。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答应给高中母校捐建一座图书馆。
　　转过校门口，那家挂着芝麻甜饼招牌的小店出现在眼前，他闻着香甜的味道走了进去，拿过一个饼，付过钱迫不及待地大嚼起来，往事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时他十七岁。在这座校园里，他最难忘的感觉就是饥饿。那时学校的食堂里只有一种饭，就是玉米糊糊。学生们从家里带来玉米面交给伙房兑换成饭票，每顿饭便是一搪瓷碗玉米糊糊，就着从家里带来的馒头和咸菜。而他却连馒头都没有，只能喝着这照得出人影的玉米糊糊。就连玉米面也被继母严格控制，因为经常饿着肚子，饥饿便成为他此生最深刻的记忆。
　　那天他上完体育课，拖着饿得发晕的身体走进了小店，芝麻甜饼的香味让他不能自拔。他把那件破旧的上衣搭在右臂上，从衣服下面伸出左手，抓过两个芝麻甜饼。偷偷地看一眼那个漂亮的老板娘，见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揉面，就把芝麻甜饼裹在衣服里，跑回宿舍狼吞虎咽。从此，每每饥饿难耐时，他就会溜进小店，装模作样地看着，然后用同样的手段偷来两个芝麻甜饼。他顾不得为那个年轻的老板娘从来没有发现过而感到疑惑，那种销魂蚀骨的饥饿已经让他不顾一切了。
　　你是王小毛吧，甜饼的味道和二十年前比起来，怎么样？老板娘的问话一下子把他从记忆中猛然拉回到眼前。抬头，他看见一个慈祥的老妇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他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他认出来了，老妇人正是当年那个老板娘，只是已经被岁月熬白了头发，看起来更加慈祥。原来她早就知道他，只是因为从他面黄肌瘦的脸和破旧的衣着猜出了他的窘迫，为了暗中帮他，从来没有说破而已。
　　好吃，味道比以前更好了！他红着脸答道，内心却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是啊，从一个寒酸的学生到一个身家数亿的商人，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因他而改变，变的只是他自己。
　　半年后，他把公司从深圳迁回家乡的县城。在新建的工业园区，他的公司成了最大的明星企业。他每天的餐桌上无论多少山珍海味，但都少不了两个芝麻甜饼。他说，他永远忘不了那种温暖的味道。（原载2016年4月11日《涟水日报》）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15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