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钩岁月，环翊天地1984年阜阳实习

　　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校友会
　　本文作者
　　唐晓峰
　　唐晓峰：1978级历史地理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曾任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1984年阜阳实习
　　1984年春天，作为留校不久的青年教师，我参加了安徽阜阳城市与区域规划的本科生教学实习，这是我第一次带同学实习，所以印象很深。
　　那次实习是由胡兆量老师带领的一个小分队，教员就是胡老师和我，同学是80级经地的，有胡昌苗、孙胤社、邱小秋、孙德兰、思其等十来个人。小分队分为经济地理、交通地理、历史地理等考察实习小组，我负责历史地理方面的工作，孙德兰、思其两个女同学跟着我。其他同学都是胡老师指导。
　　小分队住在一个招待所里，那时的招待所就是政府单位办的旅馆，主要接待因公出差来工作的人。招待所是一座筒子楼，就像北大原来的22、23楼那个样子的，没有所谓标间，洗漱间是公用的。我对这个招待所里面没有什么特别印象。忘不了的是门外的一个小饭摊。因为招待所的饭几天就吃腻了，大家就看上了那个小饭摊，晚饭时间充裕，坐在小饭摊的小板凳上，围着小桌，品尝当地民间美食，很是惬意。开始时有人担心这算不算违反纪律，后来胡老师也加入进来，大家吃着就很放心了。
　　80年代初的阜阳地区，还是比较落后的地方。因为是早春，当时阜阳大地的景观还没有脱出冬季的枯黄，那里的地势是大平小不平，放眼望去，起起伏伏，令人难以心安。这样的地方，资源在哪里？怎样发展呢？我不是经济地理学专家，想不出发展的路子，而这正是经济地理专家胡老师和同学们要郑重思考的题目。我们小组将要开展的历史考察的意义之一，是要探索阜阳在漫长历史演进中的特点，或许这些特点可以对接今后的发展思路。
　　经济、交通小组的同学，忙着走访阜阳政府的各个相关部门，搜集资料，开展访谈，或许还要在重要的街区做人流、车流统计，工作相当紧张。我们历史地理小组的工作，是从阅读地方志开始，然后再按照线索扩展阅读范围，读历史文献的同时，也要进行实地考察。在阅读与考察过程中，逐步建立思路，总结阜阳城市及附近地区的历史发展的特点。
　　在每个地方的政府里，都有县志办公室和文物管理单位（简称文管会或文管所），这是我们首先要跑的地方。拿着北大和阜阳规划部门的介绍信，加上两个北大女生的文雅气质，联系办事都很顺利。弄清阜阳城市发展的历史过程，包括城市发展的环境条件，哪些是有利条件，哪些是不利条件，这是第一部分工作。之后，是扩展考察面，了解今天还保留着的历史文化遗存，考虑如何把它们整合到未来的发展中。
　　考察文物古迹，是我们历史地理工作分内的事情，别的同学很羡慕，但他们要去，只能放在业余时间。我现在的记忆中，阜阳有两项历史文化遗存，特别引起我们的兴趣。一个是小欧庄。阜阳历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是欧阳修。在宋代，阜阳地区称为颍州，欧阳修做过颍州太守。宋熙宁四年（1071），欧阳修致仕回到颍州。欧阳修本是吉州（在今江西省）人，退职后却选在颍州，显然是情感有所寄托。不过，欧阳修并没有在颍州过上多久晚年生活，第二年就病逝了。虽然欧阳修的墓地并不设在颍州，但这里却留下了一支后人，他们900多年来一直居住此地，所居住的聚落称作小欧庄。
　　我们三个人按照当地人的指引，好奇地找到泉河岸边不远的小欧庄。那是一座普通的村落，房屋陈旧，没有任何使人联想到欧阳修的东西。我们遇到一位村民，便上前去证实一下：这是小欧庄吗？是呀。你们祖上是谁呀？欧阳修！（他的发音是偶阳秀）我们聊了几句，知道他们生活很艰苦，年轻人还没有上大学的。我们全村要努力，怎么也得送出个大学生啊！我们顺着他的话想，是啊，这才对得起祖先，对得起欧阳修后人这个名分。我们还满怀同情心地畅想，政府对这样的文化名人家族，是不是也应该有个政策，保护这一类文化遗产呢？
　　阜阳是安徽三大交通枢纽之一，承接南北，东西呼应，在历史上官员文士往来于此，本也有一番斯文。比如，颍州西湖，就是堪比杭州西湖的天下闻名的文化景观。这个颍州西湖，就是第二个要说的重要历史文化资源。
　　颍州西湖，是县志上隆重介绍的名胜，关于它的名人诗句很多，例如欧阳修的波光柳色碧溟蒙，曲渚斜桥画舸通。苏轼的西湖虽小亦西子，萦流作态清而丰。
　　如此美丽的地方，当然要去拜访，在未来的发展规划中也一定要好好发掘利用。我们沿着城北的河流大坝一路向西步行，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找到西湖。这哪里有什么西湖！眼前只是一片半干的洼地，没有多少树，更没有亭台，一个个取过土的大坑，把景观搞得支离破碎。我们用力辩别，调动想象，也还是找不出书上描绘的景色。岁月太厉害了，数百年过去，颍州西湖已然沦落。
　　不过，我们还是对颍州西湖的未来投下希望与梦想，思其的毕业论文就是在阜阳实习的基础上做的，题目就是：《阜阳城市兴衰的地理背景》，在对城市规划、建设的一点建议这一章中，专门有一节讨论颍州西湖。无论如何困难，在阜阳今后的发展中，恢复西湖，是势在必然的事情。
　　希望虽然在文章中提了出来，但在现实中能否实现，在当时，我们真没有多大的信心。让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今天，在网上你可以读到这样的介绍：
　　颍州西湖，位于安徽省阜阳市颍州区西9公里处，是安徽省级风景名胜区、省级自然保护区、国家湿地公园、3A级旅游景区，湖面5。74平方公里，是一个以历史文化为核心的、集生态湿地旅游、休闲度假、会议餐饮为主题的旅游观光休闲度假区。主要有清涟阁、九曲桥、女郎台、醉仙居、紫竹苑、西湖碑林、百花园、兰园、怡园、梳妆台等20多个景点。
　　两况对比，不能不让人为二、三十年来国土建设的突飞猛进竖起大拇指。许多事情的发展速度，都是当初想不到的。
　　那次阜阳实习的时间不长，大约十来天，当地的基本资料看完，几个地方也跑过，于是实习结束，写作的事情要回校再做。想到回程，我特别向胡老师申请，希望在路上顺访一些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地方。从阜阳回北京，要穿越富含历史的中原大地，如果就这么往火车卧铺上一躺，睡着大觉回北京，就太辜负这次远行了。胡老师二话不说，批准我的申请。于是，德兰和思其也沾着历史地理的光，跟我一同登上汽车。我们先去亳县。
　　亳县，今天称亳州，位于阜阳北方，因为是曹操的老家，所以有名，所以吸引我们。我们在亳县停留时间不长，除了心中凭吊了一番曹操，身体还钻了一次曹操地下运兵道。所谓地下运兵道，就是在地面以下挖的通道，类似抗战期间的地道。我们下去，里面黑暗，潮湿，土壁半陷，初看一眼，连北方老乡的菜窖都不如。我们在好奇心的支持下，哈着腰走了那么一小截，就赶快上来了。这真是曹操命人挖出来的地道吗？曹操为什么要挖这个地道？我们带着疑问离开了亳县。
　　开封古吹台前合影（左一孙德兰，右一思其）此地原有一土台，相传春秋时师旷吹奏古乐于此
　　现在，亳州的曹操运兵道已经成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正式名称是亳州古地道）。专家们对这个地下道的系统也已经摸清，据说里面发现过东汉的遗物，那么在时代上就与曹操的时间大体吻合了。曹操那个时候，依照《三国志》的记载，的确有土山地道之类的军事工事，所以这里出现地道是有可能的。因为是国保级的文物单位，保护修缮也跟了上来。不止于此，这里还成了亳州的旅游景点，到网上看一下照片，与我们当年钻过的地道已经完全两样，里面灯光明亮，地面光平，墙壁整齐。这是我们当初想不到的变化，更是当年曹操想不到的奇事。
　　我们后来还去了开封和少林寺，饱览名胜，满意而归。
　　在阜阳之后，我还参加过济宁规划，那次是大兵团行动，经地的老师几乎全员出马，同学也是整班投入。那次是罗茂林同学跟我做历史地理，跑遍济宁地区。济宁地区是孔孟故乡，古迹、圣迹遍地。对那次实习，乃另有一番记忆。
　　2014年在北大相逢（经地80级毕业30年聚会）她俩精神焕然，我已经驼背
　　回忆是什么？我体会，回忆不仅仅是对以往经历的情感式缅怀，它还是一种对话，是今昔之间的对话。它不借助语言而引出理性认知，其实，也是伴随人生一种学习程序。而这种学习，是越老越丰富的。
　　孙德兰毕业后到沈阳工作，曾任辽宁铁岭市副市长，现任辽宁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常务副秘书长。思其留学美国，曾做过著名历史学家施坚雅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