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六零年浑源乡村的一顿美餐

　　Original 马良 渾源州
　　困难时期，食不果腹，吃到一顿饱饭就是人生最大的奢望。著名晋北地方文化学者马良先生的那顿美餐又是什么呢？读者诸君也来品一品吧……
　　——编者按
　　六零年浑源乡村的一顿美餐
　　马良
　　▲马良先生
　　1960年，我不满14岁。
　　那年夏天，学校放假了，我背着行李回了村。
　　我回来，可把母亲愁坏了。家里本来就没吃的，队里食堂给打的那几个苦菜饼子原来就不够吃，几个弟弟妹妹饿得皮包骨头，加上我这个半大小子，还不都得饿死?在学校念书，尽管吃不饱，还天天给吃点。放假了，粮食手续在学校，村里食堂不给打饭，怎能度过这一假期？第二天，母亲对我说，咱家没吃的，去你姥爷家吧，看你姥爷能不能给想点办法，如不行，你就在你姥爷家住上一个月，等开学再回来。
　　我姥爷家在浑源县沙岭铺村，在浑源城东，离浑源城18里。我们村在应县城西，离应县城12里，浑源与应县城对城正好100里。就是说，从我们村到姥爷村整整130里，那时又没有交通工具，走多远的路，全靠两条腿步行。
　　我听母亲的话，早上吃了一个苦菜饼子，又拿了一个菜饼子，母亲还给了我1角钱，因为1天走不完130里，中间还要住店，那1角钱是住店的房钱。
　　早晨6点钟，我从家里出发，手里还拿了个衣打子（套装的一种防身工具，脱开套子有铁尖，很锋利），因为庄稼高了，怕一个人碰到狼。这个衣打子很轻便，有尺半长，2斤多重。那时，尽管全国的人都挨饿，但没有坏人，倒是狼还经常出没。
　　我由于常常处于饥饿状态，长得很瘦小，走起路来特别轻快。把鞋脱了，担在肩上，赤脚走在乡间小路上（为了省鞋，走长路我都是脱了鞋，赤脚走）。因为以前常跟母亲去姥姥家，所以认得路。中午时分，已到了应浑边界的罗庄村，找到同学刘顺家，进去喝了一碗水，休息了一会儿，便继续赶路。
　　傍晚，赶到浑源城西的西辛庄村，在路边的车马店住下。店主人是位中年妇女，由于前几年也在此店住过，认得。她见我这次一个人来，很吃惊，说：＂这么小的孩子，大人就敢让出来，也不怕狼吃了？＂那时，我看起来象10岁左右。这一天，我走了80多里。那时有一个好处是——出门碰不上汽车，不要说走一天，就是在路上走一年，能遇到一辆汽车算幸运。店里什么也没有，就是一盘大炕，铺着蓆子，没有行李。店主人给我把那个苦菜饼子热了热，给了我碗热水，就着吃了。我把衣服脱了，连鞋卷在一起当枕头，便呼呼大睡。
　　第二早上起来继续赶路，由于剩下的路不多了，中午时分，便到了沙岭铺村。
　　姥爷那年已60多岁，在村里是光棍一人，姥姥早已去世，几个舅舅都在外地工作。生产队为照顾他，让他看场。因为夏收已过，秋收将至，场面上还堆放着收割回的庄稼，他就吃住在场房里。我来了，也跟他吃住在场房。也没什么好吃的，饥一顿，饱一顿，不至饿死而已。我每天无所事事，也没有书看，整天就在山头上逛来逛去，在野地寻吃的，如地瓜瓜之类。
　　一天晚上，我喝了一碗稀糊糊就睡着了。半夜时分，被姥爷推醒，原来几个看田的从地里刨回一筐山药（马铃薯），让姥爷在场房煮着吃，有个人还从菜地拿回一个茴子白（圆白菜），姥爷本来就有做饭的手艺，把一筐山药洗净，煮在锅里，便把一个茴子白切碎加盐生腌上，可能也没有什么油、酱、醋之类。待山药熟了，几个人围坐在炕上，拼命吃起来。我当然也不客气，吃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吃得肚子放不下了才作罢。整个一个暑假假期，我就美美地吃了那一顿饱饭。快开学了，我又一个人步行回到了应县。
　　以后，我在工作期间，大小当点领导，经常在饭店陪客吃饭，自己也天南海北乱转过，什么鸡鸭鱼肉、生猛海鲜，中国的、外国的，吃了个遍，但吃完就忘，没有一点印象。到如今快60年了，惟有1960年的那顿煮山蛋，像刻在脑子里，怎么也忘不掉。
　　原文《一顿美餐》刊于《静心斋文存》（马良著）204页
　　校对：雪　芳
　　编辑：邢学琳
　　作者简介
　　马良，1946年10月出生，山西应县人，副编审。参加工作后历任应县政府办副主任、县志办公室主任、县文物旅游局局长、一轮及二轮《应县志》主编、《三晋石刻大全·应县卷》主编等职。中国文物学会、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会员，山西省地方志学会理事，朔州市三晋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有《应县志》等近30部著述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