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陈 钿 甘肃省甘南玛曲县一隅 1958年5月中旬,我们部队根据兰州军区副司令员、前线总指挥徐国珍 的 命令,撤回玛曲县进行整训,总结了前几次战斗的经验教训,使干部战士受益匪浅。 5月27日,空军侦察得知,敌人逃到玛曲县西100多公里的可生托洛哈地区,兰州军区命令甘南骑兵团归骑一师指挥,同骑一师的一、二团和我们四团(1957年已调归骑一师领导)围歼这股敌匪。 部署战斗任务潜伏围剿叛匪 可生托洛哈的南面是黄河,到可生托洛哈西边黄河向北,就是甘肃与青海的省界,北面是大山,滩的南北不到10公里,东西约30至40公里,我团担任由东向西正面攻击敌人的作战任务,其余三个团担任由北向南攻击敌人的作战任务。 5月30日夜,我们四团团长周昌举带领全团干部战士,潜行至玛曲县西北的外相寺,白天部队在外相寺以北的山沟隐蔽,召开连以上干部会,在地图上介绍可生托洛哈地形,分析敌情,部署了战斗任务。 1958年4月,时任骑四团团长、后任骑二师政委、甘肃省军区副政委的周昌举率全团赴甘南平叛 团副参谋长刘志珍指挥一连,沿黄河向北展开,由东向西进攻;二连由副团长马赛指挥,占领黄河渡口,阻敌南渡黄河逃入黄河弯曲部地区,阻止黄河弯曲部之敌渡河,北援可生托洛哈之敌;三连、四连、五连沿山依次向南展开,由东向西进攻;机炮连随团指挥所,视情支援各连战斗。 5月31日17时出发,经一夜行军,于6月1日4时到达可生托洛哈东部地区。前卫报告,前方发现敌情,部队立即停止前进,靠北山沟掩蔽,待天亮观察到敌人部署后开始攻击。 此时,参谋王秉乾向团长周昌举报告,二连已占领黄河渡口,他报告完后立即要返回二连,我说战斗马上就要打响,待战斗打响后你再去副团长处协助指挥,他执意要回,因为天还不亮,辨别不清方向,他和通信员骑马 本 应向东南,结果向西南而去,误入敌阵,两人与敌拼杀后,双双中弹身亡。 1956年,时任骑兵第四团政委,后任骑二师和陆军第二十师政委的徐志亮赠送给陈钿作永久纪念的照片攻敌阵地英勇顽强浴血奋战 枪声就是命令。 周团长指挥三、四、五连,由北向南一字形展开,乘马冲击,三个连队像三把利剑,直插敌人心脏。 三连作战勇敢,动作迅猛,从右直插敌人阵地,敌人还未来得及还手,100余敌已当了俘虏,连长宋天仁命副指导员张纪清带领四排看押俘虏,他又带领三个排向西攻去,西面之敌凭占高地之险,顽强抵抗,经多次冲锋,攻拿不下。副指导员张纪清准备抽出两个班前去支援,100多名战俘突然暴乱,三、五个俘虏抱我一个战士拼杀起来,将我看俘战士30多人和副指导员张纪青全部杀死,叛敌拿着我们的武器像疯狗一样向三连冲去,三连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临危不惧,沉着应战,像猛虎一样冲上山头,夺取了高地,占领了有利地形,这时三连如虎添翼,利用敌人阵地,与敌展开生死拼搏,连续击退敌人数次冲击,阵地前敌人留下多具尸体。15点,骑一师二团赶到我团三连阵地,以优势兵力,猛烈地火力,打得敌人晕头转向,抱头鼠窜,三连抓住有利战机紧追不舍,直向南追到黄河边,敌人再无退路,300余敌被我全歼。 五连冲向西南,在敌人阵地中混战,组织多次火力,以齐射方式多次打退敌人反扑,又组织了两次手榴弹齐投,杀伤不少敌人,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五连副连长张智、排长赵兴华带头冲入敌群,敌人将他二人分别围住,高举大刀劈杀过来。张智左手握着手枪,右手拿着马刀,左打右劈,连杀数敌,杀出一条血路,占领有利地形与敌人抗击。激战中排长王志远牺牲;战士马学义为抢救四班长张生芳,被敌连砍数刀,倒在血泊之中;五班长王开科用机枪和敌人拼杀,利用瞬间的空档时间换上弹盘,立即扫射,才解了副连长张智的围。 排长赵兴华被敌人围住,他奋不顾身,凭他一米八九的个头,强壮的身体,一脚将敌踢倒在地,夺过敌人的大刀,连劈三敌,后来又被敌人抱住,他在地上翻来滚去努力挣脱,在紧急关头,六班长王德全赶到,用冲锋枪扫射消灭了敌人,将排长赵兴华解围。他们又向前冲,同副连长张智汇合,协同作战,将敌人压制在黄河边上。经10多小时战斗,歼敌500余人。 五连在战斗最困难的时候,团长周昌举命令团指挥所前移增援五连,我高举红旗(上级规定以红旗标示指挥所的位置),带警卫排前进不到100米,就遭遇敌人密集火力射击,警卫排4名战士中弹牺牲,指挥所前进受阻。与此同时,西面数百敌人、东面千余敌人,向我指挥所冲来,指挥所腹背受敌,情况十分紧急,周团长立即命令我指挥特务连抗击西面之敌,命令管理股长姚河指挥重机枪、八二迫击炮,阻击东面之敌。 我接到命令后,让警卫排长王润旦(1946年参军、绥远人)带两个班正面阻敌,我带一个班,沿一条小沟,荫蔽从北向西迂迴敌人侧后,突然开火,这一招果然凑效,打得敌人屁滚尿流,不知所措,正要后逃时,又遭到我深入敌后四连的袭击,大部敌人被歼,余敌抱头鼠窜,解决了指挥所西部的紧张局面。 14时,骑一师指挥所占领了北山,看到我团指挥所腹背受敌的紧急情况,命令甘南骑兵团和一团支援,遗憾的是,他们都在几十公里之外,鞭长莫及,只好把保卫师指挥所的警卫连和工兵连派出,増援我团指挥所,在我团重机枪和82炮火力支援下,援军击退东面之敌,指挥所解围。 周团长下决心全歼东滩之敌 16时,团长周昌举对我说:"西方战场友军骑二团已经赶到,天黑之前彻底消灭敌人已成定局,东方战场一、二连和敌人形成了对峙局面,决不能功亏一篑呀!"。他紧接着说:"你去传达我的命令,让马赛副团长、刘志珍副参谋长指挥一、二连,全歼东滩之敌,夺取这场战斗的最后胜利。" 1958年平叛作战经过图 我和通信员姚举(宁夏金积县板桥人),骑马奔驰而去,前进有两千多米,敌人突然向我二人猛烈射击,通信员中弹落地,我下马给他包扎时,他推开我不让管他,要我马上去传达团长命令,指挥歼敌。重任在身,不能多停,我又乘马飞奔而去,敌人的子弹像编织的火网,不断在我的前后左右划出一道一道的红线,我伏在马上,蛇形奔驰,穿梭前进一千多米,恰到一连指导员田文忻身旁(政治处下放干部威信很高),他镇定地对我说:"子弹打完了,手榴弹也甩光了,敌人再冲上来就和他拼刺刀!"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顾不上找马副团长和刘副参谋长,就把团长的命令向田指导员传达了一遍,他灵机一动,茅塞顿开,我俩大声高喊:"同志们!敌人不行了,我们冲呀!"然后举起马刀冲在前面,一连的战士一冲,二连的战士也跟着冲了上来,我们冲到黄河边时,敌人也因弹尽粮绝无力抵抗,只好举手投降了。至此战斗全部结朿。 消灭东滩战场之敌后,我一直挂念着通信员姚举的伤情,便请上一连的卫生员,沿着原路急速地去寻找抢救姚举同志,待我找到他时,他已经牺牲了,他的战马也中弹多处,死在他的身边,他保持着两手端枪射击的姿势,右边散落着一堆弹壳,明显看出他负伤后,仍在坚持战斗,吸引敌人的火力,掩护我前进。此时,我心中一阵酸楚,眼泪潸然而下,沉痛的说道:"姚举同志,我们胜利啦,你的血没有白流!"然后安排收容组的同志擦去他身上的血迹,用军毯将他裹着,用马驮回,同全团牺牲的53名烈士一起,安葬在玛曲县烈士陵园内。 玛曲县烈士陵园 共歼敌3000多人(甘南叛敌总指挥旦巴牙高被击毙)、俘虏400多人、缴获各种枪支3000多件。我团伤亡124人(亡54伤70),损失战马100多匹。涌现出四连功臣排、"拼刺英雄"战斗标兵二等功臣赵新华、孤胆战士二等功臣包治业、二等功臣王开科、五连五班集体三等功等。 可生托洛哈战斗是我们骑四团平叛最激烈、战果辉煌的一仗,是一次规模最大的战斗,是一次以少胜多的战斗,是一次歼敌最多的战斗。甘南从此得到解放,受到兰州军区表扬。 渡黄河过草地追剿叛匪 1958年6月16日,兰州军区工兵团在黄河架浮桥成功,我们团在炮兵十一师的掩护下,顺利渡过黄河,进入黄河弯曲部战区,追剿叛匪。这里气候恶劣,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晴,晚上气温零下10度,白天最高气温零上15度,一年四季都是冬。 黄河弯曲部,是甘南藏族自治州玛曲县的一个乡,乡政府设在欧拉,根据以前掌握的情况,上修寺、下修寺是敌人的两个重要据点。 可生托洛哈战斗发生在上、下修寺的黄河北岸,叛匪隔河相望,激烈的战斗情景,他们看的一清二处,再也不相信"一打解放军就跑的谎言"了。现在是见了解放军,就胆战心惊,望风而逃,不敢抵抗。我们到欧拉、上、下修寺时,敌人早已逃之夭夭。我们天天追赶敌人就是不见踪影,追了一个多星期,追到阿尼马卿山顶,天色已黑,突然雷电轰鸣,大雨倾盆,无法下山,我们穿着雨衣,牵着马,抱着枪,原地不动,在山头上蹲了一夜。 这一夜太难熬了。粗大的雨点,狂暴地打在雨衣和马搭子上,叭叭作响,恐怕雨水冲刷在裤子里,我们蜷缩在雨衣里,战马站在大雨里,不停地摆头甩掉头上的雨水,不时发出鼾鼾难受的呼声。黑沉沉的天像要崩塌下来,一会闷雷轰隆轰隆,隐隐的、沉沉的,在天边的什么地方滚动,传来一声沉闷的炸响,山都在颤动。一会耀眼的闪电的蓝光急骤驰过,喀嚓喀嚓的巨雷隨之轰响,震得人心收紧,大地动摇,犹如天崩地裂,让人心惊肉跳。每一分钟都是漫长的,困苦得难熬呀!等啊,盼啊,8个小时过去了,雨停了,云散了,东方发白了,部队赶快下山。因为已经断粮,我们在山下找到一点野菜,煮了一些菜汤喝,充饥、取暖,振作精神后,继续追寻敌人。 追到老虎嘴打了一仗,歼敌3O多人,抓了几个俘虏。审讯俘虏时,副团长马赛发现一名俘虏的神色不对,好像他听懂了汉话,认定他是汉人,直接问他:"你是哪里来的?你们有多少人?跑到哪里去了?"这个叛匪赶忙用汉话回答:"有4000多人,跑到阿尼马卿雪山和阿万仓地区去了。我是红军路过这里时负伤留下来的,上修寺的喇嘛收留了我。"马副团长听到这样的回答心情非常沉重,又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是和我们走呢?还是留下呢?"他说:"我当红军时,家人全部被国民党杀害了,现在我已脱离部队20多年,谁还认得我呢?不给部队找麻烦了,我就在此度过晚年吧。" 玛曲县现在的阿万仓宁玛寺 马副团长问过之后,让警卫员胡孝把仅有的一点炒面和一点马料(大豆)送给了这位特殊的人物。胡孝说:"现在吃的什么都没有了,下步怎么办?" 副团长说:"不要怕,送粮的牦牛队迟早会找到我们的"。 过了老虎嘴,到达黄河弯曲部的东部地区。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草肥水美,黄花满地,给人一种"战地黄花分外香"的感觉,有一个战士唱起了"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的歌曲,一下把人们带到轻松愉快的状态。 因为追击敌人部队的速度太快,送粮的牦牛队掉队太远,和部队失去联络,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部队谁也说不上,断粮一个多星期了,人饿马乏,战场纪律规定,不准随便宰杀藏族的牛羊,在这最困难的时刻,领导下命令,每个连杀一匹走不动的乏马来充饥,准备过草地。 骑兵把马视为无言战友,让战士杀马实在是一件最痛苦的事,没有一个连队行动。团政治委员徐志亮在这关键时刻,带头把自己驮行李的马杀了,给机关和特务连的同志们吃。部队不得不行动了,必须忍痛割爱,不然部队过不了草地,完不成战斗任务。 无言战友平时和我们一起生活一起训练,战时和我们一起行军一起作战,骑兵军旗上有它们的鲜血,骑兵战史上有它们的功劳,我们必须让它有尊严的去死,光荣的死。有的连队用一个班,有的连队用一个排列队向战马行军礼,鸣枪九响(永久纪念之意)以示公祭。直接和无言战友相伴的战士悲痛得伤心掉泪,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要过草地了,团长拿着望远镜再看看前面的地形,让我传达他的命令:"陈参谋,通知下去,一个连选择几条行军路线,一个排组织一个救护组,准备好绳子、棍子,以便抢救掉进泥潭里的战士和战马,部队向东北的双臂山前进。" 我用七一无线电台,向各部队传达了团长命令,部队在五公里的正面展开,开始过草地向双臂山前进。进入草地不久,到处是一片紧张气氛,一会儿这里听到战士掉下去了,快来抢救的求救声,一会儿那里听到"一、二、三"齐心救战马的号子声。 我们指挥部的战马比连队的好,加上马驮的东西比战士要少 的多 ,加上曾随红二方面军长征过草地的老红军周昌举团长的指挥,顺利地从一个草坪跳到另一个草坪,缓慢而有序地通过了草地,到达双臂山。 甘南的沼泽地 过草地最困难的是机炮连,战马驮的都很重,体力强壮的战马能准确 的 从一个草坪跳到另一个草坪,体弱的战马就不行了,前腿跳上了草坪,后腿掉进泥水潭里,泥沼中的污泥像是一只看不见的魔手,不断把它往下拉,三扒两跳黑泥翻上,愈陷愈深,抢救小组用绳子绑在马鞍两侧的肚带上,前边的人拉着马笼头,两侧的人拉着绳子,后边的人拉着马尾巴,要费很大的力气,很长的时间才能把马从泥潭里拉出来,最终还是有一匹驮重机枪的马未能拉出,连同重机枪,淹没在无底的沼泽里。 部队到双臂山后清剿一周,又转入阿万仓及以北地区,协同骑一师一、二团和独立骑兵第二团,共歼敌2000余人,余敌2000余人,分散逃窜到青海东部边境的山区。 空军找到了我们团的位置后,运输机给我们空投了一些大饼和粮食,部队补充给养后,越过黄河,又向青海的久治县进军了。 红军长征的场面不时浮现在人们眼前,大家都感到自己过了草地,体验了长征的艰辛,经受住过草地的考验,感到自己也很荣耀,。 行军过程中,我不时想起那位负伤留在下修寺的老红军,心里总感到不是滋味。长征中受了伤、吃了苦,现在留在寺庙当和尚,他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靠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拯救他们的,也许寺庙是他唯一能够生存的场所。改革开放后,国家对红军所有失散人员给予生活补贴,得到国家的认可,他们终于能够安度 晩年 了。 本刊独家原创 抄袭剽窃必究 1958年冬,平叛部队撤回休整,陈钿回宁夏吴忠骑四团留守处家属院探親与妻子张文英留影 作者陈钿 河南荥阳人,1936年6月出生,1951年7月考入解放军第一步兵学校学习,1953年11月毕业分配到西北(兰州)军区骑兵第四团一连任排长。历任骑兵第四团参谋、副参谋长。参加甘青南平叛战斗。部队改编任陆军第二十师五十九团副参谋长,后任军分区作训科长,县武装部部长。1984年4月转业,任大武口发电厂党委书记,1995年6月退休。 原文编辑:曹益民 本文编辑:徐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