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玉璞 大约上个世纪80年前,鲁西阳谷一带,家家日子穷,睡木头床得很少,睡土炕的多。土炕是用土坯(鲁西阳谷一带说pēi,普通话说pī)垒成,当地人不说垒炕,而说支炕。下面,咱就说说这支炕的事儿。 一般人家,为支炕要早早地在离家不远的场院里脱好土坯,摞成摞,备支炕用。支炕大概有如下步骤。 运坯。支炕的第一个累活就是将土坯运回家,土坯死沉烂沉,搬运绝不是个轻生活儿,还怕摔,易烂,格外小心。那个年代,家家大门窄,地排车勉强出进,胶轮车比地排车窄,容易出进,运土坯多用胶轮车。胶轮车前有一轮、后有两腿,三个支点,车中间是一罩着车轮的"车楼子",将整个车平面一分为二,且左右对称。装坯先装后端,后装前端(装别的也一样),后端左右两侧各装四五块,前端左右两侧各装三四块,若左右重量不等,则容易歪车,即便不歪,推起来光靠身体平衡,也很费劲儿。若装车没经验,可能没装完就歪倒、摔烂,会感到很倒霉(晦气)。卸车子更得小心,先卸前端,后卸后端。若一人卸,一侧要少卸,照顾两侧平衡,若两人卸,各卸一侧,卸掉的重量应均等,且同时搬离,若不同步,肯定歪车。 泥缝。炕的三面(一长边和两宽边)靠墙,而墙的底部一般是用石头垒成的尖脚(墙的底座),有不少缝窝儿,所以支炕前一定用泥或石灰膏将其全部泥实,以防将来烧炕(烧锅)墙缝冒烟。 打地基。一般支矩形炕,三面靠墙,打地基也是打矩形地基。炕的地基,略高于屋当门(地面)半搾许,还要比炕稍宽些,且砸实、抢平,让炕底部防潮、防水。 垒坯。支炕所用土坯规格一般长500mm、宽250mm、厚100mm,以此确定所用坯的数量。在靠墙侧,以坯的长度为炕的高度靠墙直立两块,且重合竖立一起,如此立一个炕的长度;用同样的方法再在炕中央和炕的外侧立。然后,再在立着的坯上面一顶一横铺上两层坯,如此"毛坯"炕便支成了。 至此,这"毛坯"炕内便形成两条等长等宽的"巷道",两"巷道"一端的两个口与锅灶的排烟口相通,另一端则挖洞使两"巷道"相通,再在内"巷道"靠墙角处炕面上,垂直挖出一个小洞,即是预留排烟口,以备与烟道相通。 若所支炕的烟道不与锅灶相通,或房间不支锅灶,则在炕的两"巷道"中间的土坯挖出一洞,使两"巷道"相通,再在炕的外侧中间位置将土坯处挖出与此洞相对的一方形门,如此,便形成一较大炕洞,以供填柴禾烧炕用。还需在内"巷道"靠墙角处炕面上,垂直挖出一个小洞,即是预留排烟口,以备与烟道相通。 安烟囱。为烧锅或烧炕排烟计,一般在盖屋时,在内墙角(不支锅的一端)的屋顶,预留一圆孔,插一拃把粗的短木杠子,安烟囱时拔出,即可安上排烟用的铁筒或瓷筒。若未留此孔,则在炕的没有锅的一端墙角上端屋顶处捅一圆孔,在孔内插排烟铁筒或瓷筒。此两种情况安装的铁筒或瓷筒,都要高出屋顶二尺余,以增大排烟力量;若不能高出尺余,刚刚高出屋顶,则在上面垒一方形中空的小砖垛儿,在四个方向留出小孔,顶部用砖盖住,用石灰泥缝,以防倒烟漏雨。此烟囱阳谷东部一带叫"灶凸"或"灶肚"。 做烟道。屋顶的烟囱做好了,就要做好屋内的排烟道。用秫秸或苇子打成小窄箔子,沿墙角处竖立,围成三角形垂直烟道,将下端预留排烟口、上端预留出烟口围在里边,并加以固定,如此,排烟道即初步做成。 泥平。做排烟道用的箔子内侧应提前用泥泥平、泥实,凉多半干,箔子的外面在"安装"时用泥现泥,泥平、泥实。用泥泥的目的是防止漏烟,也防止烟过热,引燃箔子。 垒炕沿。在炕的上端外延垒上两行(阳谷东部一带音为xǐng)砖,要用石灰膏粘结实。这样,炕上就形成一矩形卧槽,目的是将炕上铺的柴禾圈在里面,不易移出。 "毛坯"炕的表面,坯与坯、坯与屋墙的衔接处,多有缝隙,一定用泥"喂缝",喂饱、喂实,炕的表层要全部泥一扁指厚的泥,且均匀、平整。 以上,支的是矩形炕,要想炕上多睡人或多放东西,须扩大炕的使用面积,也可以沿墙支成一端"拐角(一个直角)炕",也可支成两端"拐角(两个直角)炕"。 至此,炕就支好了。 支炕这活儿给我的最深感受,就是累,搬砖累,挪动挪动坯也累。记得,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帮父亲搬过坯,那时个子矮,一次只能搬一块,横放肚脐间,贴肚皮和前胸,两手托着,坯的上端搭在鼻尖上,几乎挡住视线,累得呲牙咧嘴,汗珠子不住地往外滴,衣服弄得满是坯的干灰,也顾不了那么多,将一块块干坯放到父亲手上,让他接过再放置。怕我力气小,猛一撂,会摔坏坯。干这活,就是小雀(麻雀)吃豆粒,强弄,强干。父亲力气大,一般两三块,则不用紧贴前胸,不脏衣服。 支炕的事儿说完了,咱再说说睡炕的事儿。 新炕干透,铺上拃巴厚麦秸或干草(谷杆子),与炕沿铺平,再在上面铺上苇席,炕就很酸头,感觉不到的炕的硬度了,睡上面不亚于现在的席梦思。在炕沿上蒙一粗布单盖褆,穷点的人家连床单盖禔也没有,就蒙上麻袋片子或牛皮纸,不然,往炕上一坐会沾裤子上土印子。 与锅相连的炕,冬天做三顿饭的余热会把炕暖热。炕与锅相连的一端最热,叫热炕头。一般让小儿或老人睡热炕头。在那个没有暖气的年代,冬天能睡上热炕头,也是个不小的"福分"。以前,孩子多的人家,睡热炕头成了对学习好,干活多的孩子的一种奖励,不是谁愿睡,就能睡的。以前的"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竟然是那个年代小康生活的标配。 睡炕还有一个小小的好处就是,将汗湿的袜子,在炕上一暖上一宿,第二天穿,很干,热乎乎,很舒服。这热炕头还有一大用处,那就是冬天将和好的发面,置其上,再蒙上小盖褆,很快醒开,特别过年集中蒸馍馍、花糕的时候,这热炕头就派上大用场。 不与锅相连的炕,冬季取暖,则烧些碎柴禾,烂葛闹,或打个火箥箕,睡时也能断凉,远不如揍(阳谷东部方言,多地儿说"做")三顿饭的炕恒热,但一天内也总能有温乎气。 在这样的屋里睡觉免了受冷之苦,但还得忍受一些"煎熬"。若锅灶与土炕在同间屋,烧锅揍饭,会烟熏火燎,赶上刮大风排烟不畅,满屋净烟,炝得人流泪、淌鼻涕、咳嗽不断。有解决办法没有?有。可支一自来风锅,在灶堂底下挖一方形小坑,灶堂与此方形小坑通过"锅篦子"上下相通,就会大量进风,发出"呼呼"响声,火苗头儿倒向了"锅脖子"下的"嗓子眼"。如此,屋里一点烟儿没了,炕也很热了,但这要浪费几倍的柴禾。在那个缺粮少柴禾的年代,烧柴禾也心疼,谁家舍得支这样的锅?能省则省。 这样的房间,烧锅做饭年岁久了,墙都是黑的,锅上端的最黑,檩条子、屋顶箔子是黑的,锅上端的最黑,黑的锃亮,还成天滴溚屋油,屋顶的箔子上还整天耷拉着毛茸茸线儿,线上沾着黑灰蛋蛋儿在打滳溜,不知哪会儿掉下来,有可能会落到脸上,也有可能掉锅里、碗里,若不小心吃进嘴里,会有一股子炝炝的辣味。常睡此炕、尤其好睡炕头的,脸上定会有灰点点,一抠鼻孔手指黢黑。睡热炕头的娃娃,时常会出汗,头发粘上灰,时日一久,头顶上会有一层层翘起的"黑锅巴"块儿,到一两岁时剃头才得以清除。那个时候,都那个样,没有人嫌脏,更没人嫌孩子脏,只要孩子不受冻就行了,管它呢。为防掉灰或滴溚屋油,有的人家会在锅灶、炕的上端平吊上席子,起个遮挡作用,但只能减少掉灰,不会根除,脸上时时有灰迹。 年岁一多,若翻盖房子,再用这烟熏的檀条子或大梁,想除掉这层"黑漆",将其置水坑,泡半个月都泡不掉,简直比油漆漆得都亮、都结实。这就是烟的"厉害"。 要想不"熏"房子,不挨烟炝,最好将锅灶支在另一间隔山屋,有隔山门,但会窜因,只是少而已。最好的办法是将锅灶间与炕间分离,走两个门,就不会窜烟了。 与锅灶相连的炕,天热不能睡人,但也闲不着,炕上可放些不能及时晒干的庄稼等等,保险暖的干干的。这土炕一年四季都有用。 土坯为户主奉献终生,支炕做"建材",拆了当肥料。年岁一久,烧锅烟熏的土坯,靠近锅脖一端,粙黑发亮,如烧出的焦砖头,离锅脖越远,熏黑的程度渐次减弱,都能发出一股炝人的烟味。在肥料短缺的年代,不几年要拆一回炕,拆了当肥料,它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炕坷垃"。待棒子(玉米)长到拃八高,将拆完炕的废坯运至田间地头,砸成拳头大小块儿,抓到棒子根部,待一场大雨过后,肥效发力,棒子长的黢绿发亮,肯定要结好棒子。 没有烧过锅的"炕坷垃"上地(当肥料),也有劲(肥效),只不过不如烧锅、烧炕烟熏过的劲大。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炕坷垃",尤其没有熏过的"炕坷垃"会有肥效,原理是什么?生产队时期,拆除的土坑的坯摞起来,量方(体积),再参照熏黑的程度,分等级,顶工分。 睡热炕有两件事不可忽略。一是炕上铺厚厚的麦秸或其它柴禾,很保暖,但易生虼蚤,要用石灰粉或六六农药粉撒一撒,不然它就会在脊梁底下"蠕动",感觉很痒,还会咬人吸血。二是不能在炕上蹦高高(跳跃),不然,炕容易塌,小孩乱跳,跳塌了炕,肯定会挨一顿揍,修补很不容易。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土炕就渐行渐远了。随着土屋的消失,有支炕的,也只是支砖炕,贴上瓷瓦,干净美观。冬天,烧些硬柴禾,满屋温暖如春。不支砖炕的人家,则有了带床头柜的木板床,靠采暖炉子取暖,再后来有了一些不知名目的席梦思床、沙发床,屋里则安了空调或暖气。有人认为,人三分之一还多的时间在床上度过,所以,在床上花钱毫不吝惜,几千块钱的床、几万钱的床应尽有。如今,虽然我也睡席梦思床,但这支炕、睡炕的事儿却永不忘怀。 【作者简介】乔玉璞,山东省阳谷县作家协会会员,公开发表教育专业论文30余篇,主编校本培训教材4部,与他人合作出版论著5部,现喜爱散文写作。 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若侵权联系删除。欢迎文友原创作品投稿,投稿邮箱609618366@qq.com,本号收录乡土、乡情、乡愁类稿件。随稿请附作者名,带图片最好,请标注是否原创。乡愁文学公众号已开通,欢迎您搜索微信公众号:xiangchouwenxue,关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