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如此轻生，不值啊

　　文/ 海南 胡传亮
　　临近六一，学校举办诵读经典课本剧表演活动。主任，组长和同仁一起找到我：＂您啊，高如电杆，瘦如麻条，一副近视眼镜，满脸黑魆魆的褶子，扮演傅雷，挺合适的。要不，你就和孩子们一起诵读、表演《傅雷家书》，让孩子们感受感受先生的高尚人格，领悟先生的做人智慧？＂
　　＂噫，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几乎脱口而出，甚而义愤，＂遇点挫折，就拉着夫人双双上吊自杀。失败人生如此，让学生学什么呢？＂
　　真的，真的如此。我从来不会亵渎傅雷先生，尤其是已经远去半个世纪的傅雷先生。相反，我尤其尊重先生，几乎膜拜他的才华，他的自尊，他的认真，他的宁折不弯的狷狂和硬气精神。
　　艺术上，他是全才。你喜欢文学，傅雷先生早已为你准备了精美的《人间喜剧》《约翰·克利斯朵夫》等法国小说译本；你喜欢艺术，傅雷先生早已为你提供了《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独一无二的莫扎特》等世界艺术专著；你喜欢教育，傅雷先生死后，还为你留下《傅雷家书》等家教经典，将培养世界钢琴大师、全国特级教师的经验呈现在你的面前……
　　傅雷先生58岁的一生，翻译过33本名著。无数人叹息，这些译著，＂既展现了原作之神，又展现了中文之美。＂法文和中文之间，珠联璧合，了无翻译痕迹。他儿子回忆说：先生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曾给自己订了规矩----每日进度不超过千字，追求字字珠玑。 先生自己说：＂一句话翻得不好，十年都会耿耿于怀。＂因为，他总想将最美的文字呈献给热爱文学的国人，尤其是热爱巴尔扎克、罗曼▪罗兰、莫泊桑和雨果的那些热血青年们，让他们能够吸吮外国文学的营养，滋补自己的文学素养和审美品位。
　　先生是勤奋的，严谨的，也是自尊的，凭本事吃饭，用自己的一支笔，来养活自己，养活全家，是先生朴素的愿望，也是他一生的追求。
　　建国后，很多文人都积极融入政府，担任公职，或者做干部，或做教授，或当编辑，或弄个某某协会、某某文联常务理事当当，挂个名，拿一份干薪，名利双收，何乐不为呢？
　　可这位先生就不乐，更不为。
　　著名历史学家、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先生，出于好意，烦请钱钟书当说客，邀请傅雷到清华大学教法语，一级教授头衔，一级教授薪水，比担任全国一把手的伟人工资，还高出许多。可，先生拒绝了，而且干脆利索：少套近乎，我只想干我的翻译工作。这样，无疑中，他就＂荣幸＂地自动当选＂自命清高帮＂的骨干成员----与巴金一起，成为全国不愿意拿国家工资，依靠写作稿费生活的两个异类。
　　当然，后来的那场风暴中，他们就惨了：巴金，被关押下放，爱妻萧姗香消玉殒；先生呢？1966年9月3日深夜，风暴初起，就双双自挂窗台，化为一缕青烟。
　　其实，这并不是悲剧的真正原因，更重要的就是他那一直喋喋不休，挂在嘴上，教育孩子，而又拙于自身的过于认真的性格缺陷、缺少灵活的做人智慧。
　　大儿子傅聪回忆父亲：家里热水瓶，把手必须一律朝右摆放；倒光了水的空瓶，必须放置排尾；灌开水时，也必须从排尾灌起。日历，不许别人撕，每天由保姆撕去一页。偶尔，其夫人撕了一张，先生必然用糨糊粘好，等保姆去撕一张。
　　理解的人，说这是认真；不理解的人，会怎么说？时髦的网络语言是：迂屌魔一枚，神经病一个！
　　人的悲剧，常常就是性格悲剧。
　　傅先生的内兄朱人秀曾评价道：＂傅雷性格刚直，看不入眼的事，就要讲；看不惯的人，就合不来。＂
　　1931年，艺术大师刘海粟担任上海美专校长，邀请傅雷担任校办主任，负责迎来送往的外交工作。一位北京的画家，受邀来校，将自己的画挂在长廊上，显示校长眼光不俗、聘请得人。谁知傅雷见了，眼睛瞪圆，大发脾气：＂这些画不行，收掉！＂搞得校长刘海粟好没面子，而傅雷还一脸不屑：＂此公没本领，只会抄书！＂
　　哪个领导敢再聘这样的办公室主任呢？刘校长还是继续聘了。可，这傅先生给领导上眼药的事情，又来了！
　　1936年8月，同事画家张弦积劳成疾，不治而逝。傅先生立即致信刘海粟，请求：＂把死讯在报上登一登，让其桃李得悉；筹备遗作展览会，设法替他卖掉些作品，所得款作为他遗孤的教育费……＂大概刘校长太忙，或者认为不适宜开此先例，沉默不答，先生立刻勃然大怒，在张弦老同学筹办展会上，拍案大骂，庄严宣布：＂永不和刘海粟来往！＂哪个校长能容得下这样的下属，这样的教师呢？走出学校，哪个地方能容得下这样的员工，这样的刺猬头呢？
　　人生如海，起伏不定，不测风云，旦夕福祸，都是常态、常事。淡然处之，泰然置之，始终相信：风雨过后，就会有那一道无比灿烂的彩虹。这才是正确的心态，正确的状态，正确的生活之道、人生智慧。您老学贯中西，怎么就不懂呢？
　　先生在《傅雷家书》中，谆谆教诲两个儿子：第一是做人，然后，才是艺术。这想法，对极了。可是，说得好听，做得难看。他老人家，刚刚遭遇时代风暴的前奏，就一跺脚，一咬牙，一闭眼，飘然而去，这留给孩子的，留给中华民族孩子的，是什么呢？
　　历史总是这样遗憾，大师总是这样缺憾：先生啊，您只重言传，欠缺身教啊。您，是口的巨人，行的矮子吗？
　　做人第一，艺术第二。这话，太对了，放之四海而皆准！
　　可是，先生，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你这样的死法，让孩子们学你的什么呢？是士可杀，不可辱的人格尊严，还是一了百了，眼不见为净的唏嘘叹息？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要告诉孩子们，告诉更多的孩子们：永远，永远，仰慕你的品质，但是，绝不学习您的为人。人生漫漫，我要让孩子们永远拥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心灵，一个无比顽强的意志，一种能大能小、能屈能伸的人生态度，去更好地适应人生，改造人生，从而演绎出自己的最精彩人生！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