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鞋垫里的情报

　　外婆家兄弟姐妹多，逢年过节时，外婆便会带着年幼的我回娘家聚聚。幼年时对于走亲戚很是期待，除了能吃到美味的食物外，还能见到听到很多新鲜的事情，所以，每次跟外婆走亲戚都会高兴得不行。见到外婆的兄弟姐妹时，外婆给我介绍哪个人是要喊姨翁妈、姨嗲嗲、哪个人是要喊舅嗲嗲、舅翁妈，我都会很乖巧地按照外婆的介绍甜甜地喊人，而他们总是会亲我的脸，在我的口袋里塞上一把黄豆、朝我手里放一叠红薯片。我会安静地找个椅子坐下，把手里的、口袋里的零食津津有味地一一吃完，然后再跟外婆说：＂翁妈，我还想吃家伙。＂不等外婆说话，马上会有人回答我：＂不急不急噢，军伢子恰我做的紫苏梅子好罢？＂我盯着说话的人，记得外婆要我喊她叫舅翁妈，我回答一个＂嗯＂字后便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不一会，舅翁妈便给我递来了一碗紫苏梅子。我马上用手捏起一颗梅子往嘴里送，端着紫苏梅子碗的舅翁妈笑着说：＂拿筷子夹着吃，妹子吃东西要秀气噢！＂说着把拿在手里的筷子递给我。她说话温和，喜欢一边说话一边微笑。等紫苏梅子吃完后，她还会拿出她自己做的各种木瓜片、桃片、红薯片、冬瓜条等等小吃陆续送上……因为美食的缘故，也因为她温和的缘故，所以我在外婆娘家里最黏她。
　　小时候感觉舅翁妈是美食魔法师，能让我吃到不同口味的零食，而且，每次吃到肚子滚圆的时候，舅翁妈还是能满足我的要求，下次再要吃继续花样翻新地提供出更多惊喜。最幸福的是，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吃，尽情吃，不需要像在外婆家，随时担心四个身强力壮的舅舅们扑过来抢了去。
　　上小学后，很长时间没去舅翁妈家了，再次见到舅翁妈，是在大舅舅大舅妈的婚礼上。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
　　小镇上流行结婚三天无大小，加上外公外婆喜热闹，大舅舅大舅妈的婚礼办得很热闹。晚上有了跟外婆娘家人睡一间房的机会，重新听他们聊天，感觉很温馨。在他们的聊天里，得知舅翁妈竟然是抗日时期的共产党员！原来和舅翁妈一起抗日，通过舅翁妈送情报救出的老战友们找到省、市军区的司令员，一路寻访，找到了舅翁妈，这些老干部们纷纷握着舅翁妈的手异常激动地说：＂革命成功了！我们又见面了！＂、＂谢谢你当年的情报，及时救了我们！＂＂谢谢你亲自把我送出了日军的封锁地！＂......舅翁妈所在的村子一下来了这么多穿军服的领导，还跟舅翁妈热情地聊天，村里的人都围了过来。舅翁妈的传奇故事这才脍炙人口起来。
　　送走了客人们后，舅翁妈家围满了村里人，都围着她问着问那。舅翁妈淡然说：＂没什么，是他们人好，我没做什么。＂然后，端出她做的各种零食给村人们吃。大家都惊讶的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舅翁妈竟然是共产党员！
　　几个晚上，家里的女人们围着舅翁妈问： ＂你怎么会去当了共产党员的呢？＂舅翁妈回答：＂日本鬼子是抢占我们国土的人呐，不能让他们得逞，自己的国土，为什么不好好保护？＂亲戚们接着问：＂那为什么连舅嗲嗲都不知道呢？＂答复：＂保密是为了保护更多的战友……＂
　　舅翁妈说了送情报的过程中遇到的危险事情。第一次，她接到组织命令要从益阳送情报到常德，为了把情报及时送出去，又能躲避日本鬼子的搜查，她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她乔装成回娘家的小媳妇，挎着一个竹篮子，竹篮子里面放着带给娘家人的礼物，还有一双没有绣完的绣花鞋垫。过封锁关口的时候，舅翁妈被鬼子拦了下来，鬼子看了看她手挎着的竹篮子，拿着绣花鞋垫问她：＂这是什么？＂舅翁妈羞答答地回答说，是给家里男人绣的鞋垫，因为没绣完，这次回娘家带着想晚上继续绣，等她从娘家回来，家里的男人就能用了。鬼子拿着绣花鞋垫说把鞋垫送给他，舅翁妈想到里面有她放进去的情报，压住紧张告诉鬼子：＂这鞋垫是给家里男人绣的，我娘家在常德，娘家父母年纪大了，要常回家的，只要你真喜欢，这次在娘家就赶绣几双鞋垫，回家的时候送给你。＂鬼子听后很高兴，马上放行让她走。舅翁妈快马加鞭往常德赶，深夜终于把情报送到了。完成了任务的舅翁妈，在常德特意住了几天，赶绣了几双鞋垫。回家路上遇到封锁口的日本鬼子时，她笑盈盈地递给鬼子几双绣花鞋垫。鬼子接过绣花鞋垫，不住地夸舅翁妈的手巧。舅翁妈说：＂只要长官喜欢，以后还想要的话，我回家的时候你跟我说就是。＂鬼子拿着绣花鞋垫连声说好。
　　因为送情报的原因，舅翁妈在益阳常德两地间走动得比较多。回娘家回夫家的正当理由也让舅翁妈的情报工作开展顺利。舅翁妈说，最危险的一次，是接到组织命令要护送一位受伤的特派员离开常德前往武汉。因为特派员在长沙执行任务时遭到叛徒出卖，在日本鬼子追捕中右脚被枪击中，特派员被组织的其他人救了出来并偷偷带出了长沙城来到了益阳，要在益阳的舅翁妈想办法护送特派员到武汉。组织交代说，任务很艰难，希望同志能克服困难完成。舅翁妈当即表示一定完成任务，就算是牺牲自己也要护送特批员到武汉！舅翁妈把特派员带回自己在近郊的家，跟舅嗲嗲说，这是娘家嫂子的远房亲戚，因为脚被野狗咬伤了，在家养几天病后再一起送亲戚回娘家。舅嗲嗲马上去弄草药，把已经发烂的伤口用酒消毒后敷上草药。特派员能走路了，舅翁妈和特派员决定启程。为了不让日本鬼子听出特派员的外地口音，舅翁妈叮嘱特派员假装是不会说话的哑巴，然后要舅嗲嗲跟他们一起去常德。舅翁妈跟舅嗲嗲解释，因为远房亲戚是外地人，为了不让封锁关口的日本鬼子疑心盘问，让远房亲戚做哑巴不开口好些，舅嗲嗲也觉得好，直接过关省心。
　　过关口时，特派员果然引起了日本鬼子的注意。他们围了过来，舅翁妈马上指着着舅嗲嗲跟日本鬼子说：＂这是我家男人！＂日本鬼子示意进行搜查，搜查后，日本鬼子又围着特派员问话。舅翁妈马上笑着对日本鬼子解释：＂这是我娘家亲戚，从小就又聋又哑，不会说话。＂然后，三个人上路。出了关口没走多远，日本鬼子派人追了上来，看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走路，跟走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舅翁妈说，那次估计是日本鬼子怀疑了，如果我们出关口只有两个人走路，麻烦就大了。连夜赶到常德后，舅翁妈安排舅嗲嗲在旅馆住下，告诉舅嗲嗲她出去办点事等几天就回来，如果没回来就要他单独先回家。舅翁妈与特派员假扮成夫妻继续赶路。途中还经过几次关口，都是舅翁妈带着特派员机智灵敏地过关并顺利到达武汉。与特派员告别后，舅翁妈又紧急赶回常德。连续几天的紧张和赶路，让舅翁妈在旅馆整整睡了两天！两天后醒来的舅翁妈一睁眼看到了一边守着她的舅嗲嗲，对着舅嗲嗲说了一句话：＂这一觉睡得好舒服！＂
　　回益阳过了一个多月平静的日子后，舅翁妈又接到组织的命令，要去外地工作几年。舅翁妈跟舅嗲嗲说她要出去几年，去外地做事赚钱，如果她出去的几年里没消息，就要舅嗲嗲另外娶妻。舅嗲嗲当时就生气地问舅翁妈：＂你只要告诉我你出去几年回不回家？＂＂回！但是你知道的，外面现在这么乱，我怕出意外。＂＂只要你回家就可以了，不要讲其他的事了，我等你回家！＂
　　舅翁妈第二天与舅嗲嗲告别，一去便是五年的时间。其间经历的事情，那个晚上她没有详说，只是轻描谈写地说，还是送情报、联络组织。
　　大舅舅的婚宴结束后，我们都各自回家了。
　　没多久，听妈妈说，舅翁妈已经接到通知去市军干所住，配备了警卫员。军分区领导问舅翁妈好久去住，舅翁妈说等她和舅嗲嗲安排好家里的事情，下个月去军干所住。结果，接到通知没有半个月的舅翁妈某天在做紫苏梅子、桃片时摔倒在地，当时就不能说话，第二天便离世了。省、市军分区的领导赶来参加了舅翁妈的追悼会，最后，领导们让舅嗲嗲按政策领取家属工资。但是没过半年，悲伤过度的舅嗲嗲也因病离世了。
　　深爱舅翁妈的舅嗲嗲在舅翁妈外出的五年里，真的一直等着舅翁妈回家，没有另娶。因为分居和革命工作，舅翁妈终身未育，让外婆、姨外婆们颇有抱怨，慨叹吴家就此绝后了。但是，小姨外婆偷偷说了一个秘密：那就是舅翁妈在外地的五年里，小姨外婆村里一个死了老公的儿时玩伴很喜欢舅嗲嗲，想托人做媒嫁给舅嗲嗲，舅嗲嗲坚决不同意。某天，小姨外婆就喊了舅嗲嗲去这位寡妇玩伴家里帮忙做事，做事完毕后，寡妇弄了一桌子菜，柔情蜜意地说了一堆感谢的话，不断地敬酒，最后，舅嗲嗲醉倒在寡妇家了。那夜，舅嗲嗲无心插柳，给吴家在外面留下了一条根。于是，外婆和姨外婆们异常惊喜，纷纷热情款待那母子两人认祖归宗。
　　舅翁妈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妇女，到现在我连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我敬佩她机智勇敢地为革命、为抗日传递情报，为革命，为抗日默默贡献了所有。
　　向所有的革命者、抗日英雄致敬！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作者简介
　　肖军，女 ，1974年11月9日出生，喜欢文字，半生做着文学梦。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作品多在《西部散文学会》《湖南邮电报》《湖南通信》发表，《益阳日报》《益阳城市报》《山城文学》《三湘文学》有少量作品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