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贺兰山缺（纪实小说）之二

　　原创：范永兴
　　秦军将物资怎么背负的问题暂时先放到一边，他首先要考虑的是行军路线的问题。
　　贺兰山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脉，山的北麓形成许多岔口，每条岔口几乎都可以通向山的纵深，由于北邻乌兰布和大沙漠和腾格里大沙漠，山的每个岔口又几乎被黄沙填埋。
　　在部队的防区，指战员们都清楚，有三个主要的岔口，一个叫二道岔，是两条路的分岔口，一条向西南进入大山，一条向西北进入大漠；另一条叫三道岔，有三个岔口，一条向左，走向大山深处，一条直行向西，进入戈壁和大山的交汇处，此处是贺兰山北麓东段战略防御的重点战区；还有一个叫四道岔，四个岔口，分别指向南、西南、西北、正北，四个方向四个口，像老天爷故意布下的迷魂阵。
　　三个道岔，秦军走过二道岔和三道岔两个道岔，那是去年和前年拉练时走的。四道岔，除过营、连、排长们和一些老战士走过，像他这样还不算老，但也不新的士兵不曾走过，四道岔的岔口不只是多，要命的是好几处岔口都是回旋转圈，圈圈相套，分不出方向，没有经验，在此处行走最容易原地打转，有时走着还可能转回到三道岔。四道岔最让新战士害怕的就是其中的两道岔向前延伸，不是进入盐碱沼泽地段就是进入一片枯死凋零的胡杨林，据说，那里充满了萧瑟和恐怖的气氛。
　　秦军忽然记起营长曾经说过今天的团指会议调整了下午的演习方案，整个行军路线有可能随之改变，部队晚上的宿营地也有可能变更。原定部队首日的宿营地胡图斯台，秦军依然记忆犹新，去年部队首日就宿营在那里。在他印象中，沿着二道岔和三道岔的中间线路一直前进，出了三道岔口就是胡图斯台。那么，如果部队晚上要变更宿营地的话，有可能去哪里呢？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地是野鸡岭，他也在那里住过，连队还在那里的山头上施过工。去野鸡岭最近的路是顺着二道岔左手前行，中途翻越两座山峰就可到达。这条路最近，但也最险，何况是黑夜，他背着重负，是没有办法通行的。另外，如果部队今晚不在野鸡岭、而仍然在胡图斯台宿营呢？
　　天色越来越晚了，但道路还能看清楚，秦军必须尽快确定行军路线，以便在天黑以前到达二道岔。二道岔前有一座小山头，小山头的左前方有一棵独立的沙枣树，找到了沙枣树，才能进入正确的道路。他怕天黑以后，在那里迷失方向。
　　现在看来，只有从二道岔进去，通过黄沙填满的大峡谷，再进入三道岔，然后先去胡图斯台。如果部队不在胡图斯台宿营，再向野鸡岭前进。
　　秦军估摸，现在应该是6点钟左右了。如果部队在胡图斯台宿营，应该在下午4点左右到达，现在该是吃晚饭的时候。如果部队继续向前去野鸡岭，估计7点钟左右才能到达，此刻部队也许正在翻越最后一道山梁。
　　＂部队到达驻地后，也许营长和教导员会派人来接应自己？＂这时候秦军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相信，首长一定会派人来。
　　他又想到班长和通讯员。说不定一会儿班长和通信员就会追赶上来，如果那样，他们就会在一起，共同面对黑夜的挑战。
　　这样想着，秦军更加坚定了走胡图斯台这条道路。这条路不仅近，也相对好走，重要的是，首长派人来和班长追上来，都可能会走这条路。只有这样，他才不会错过与战友们相遇的机会。
　　＂走遍贺兰山＂，这是师党委向部队发出的一个口号。其所以要走遍贺兰山，是因为贺兰山是这支部队的防区，也必定是未来反侵略战争的重要战区，只有走遍贺兰山，才能熟悉贺兰山的沙漠戈壁，了解贺兰山的山山水水、沟沟峁峁，做到全局在胸，心中有数，当未来反侵略战争爆发的时候，也才能驾驭战场，掌握主动。
　　但是，此刻的秦军并不想多走一步冤枉路。他尤其提醒自己，不能走入四道岔，那条路虽然部队来年拉练时一定会走，但那是以后的事，眼前，他只有选择走胡图斯台这条路。
　　为了确保在黑暗中不致迷失方向，秦军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又抡了抡胳膊，他举起左手，大声念＂左＂，又举起右手，大声喊＂右＂，并在心中默念着：进了二道岔，沿小山左路走，到了三道岔，沿沙堆右路走。他又认真看看左右两只手，反复念着左、右。心想，只要记住左右，就不会迷失方向。
　　秦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军装。首先，脱下鞋子，仔细检查着鞋里面是否有沙粒、草根，穿上鞋后，又把鞋带系了一遍；随后，他提了提裤子，扎紧了腰带，拿出绳子分别把两条宽大的裤腿扎紧；最后，他干脆卸掉军帽，把它装进挎包里。
　　此刻的秦军，浑身充满了精神，完全像一个准备向敌人发起冲锋的勇士。
　　该背负行装了。秦军拎了拎子弹袋，每个子弹袋都装有4枚手榴弹，他和班长的子弹袋是120发子弹，通讯员的半自动步枪是60发子弹，每个子弹袋至少有10公斤重，三个子弹袋就是30多公斤重，他把子弹袋按照战备要求穿戴整齐，由于三个子弹袋重叠，胸前立即兀起了一个平台。随后，他开始背背包，三个背包都扎着大头棉皮鞋，还有一把小洋镐，一把小圆锹，他把自己的背包背在中间，又把班长和通讯员的背包分别挎在两个肩上，为了防止背包滑落，他把两个背包从后面与自己的背包系在一起，又抽出背包带从胸前把两个背包扎紧，这样，三个背包浑然一体，不仅能够防止滑落，也有效解决了背包松散，影响背负和行军的问题。
　　还剩下三支枪、三个干粮袋。秦军想了想，把三个干粮袋捆在一起，从头上套进去，干粮袋正好落在身后的背包上，可是枪呢？三只枪，一支都无法肩挎。现在，只有胸前还有位置，从战备的角度考虑问题，枪放在胸前也是最合适不过的，况且，胸前还有一个子弹袋搭起的平台，正好可以放枪。
　　秦军先把通讯员的半自动步枪横挎在胸前，又把班长的铁把冲锋枪平放在胸前的子弹袋平台上，随后抓起自己的木把冲锋枪向头上一套，一手抓枪管，一手抓枪托，横挎在胸前。完全符合战备要求。
　　一切收拾完毕，秦军习惯地摸了摸弹匣，又摸了摸枪机，他意识到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没做。这是每一个军人在面临战斗时刻，或者经历如此情况时都自然而然地会想到的问题。
　　在秦军的记忆中，刚当兵时许多老战士都给他们讲过，这一带属于和平解放地区，以前曾经常有土匪和特务出没，部队刚进山时，有一个哨兵在半夜站岗时被敌人杀害。也有人说，这一带山上曾有人经常打信号弹。什么人在打信号弹？为什么打信号弹？部队曾派出侦察兵多次侦查，始终没有弄清原委，但此种传说并没有就此而消失。
　　不管怎样，必须做好多种准备。秦军不希望发生意外，但也隐约意识到他目前的处境。一个人，一个漆黑的夜晚，一片旷无人烟的戈壁大漠。他不愿往下再想了。
　　秦军虽然家在农村，参军前也曾帮父母干过许多农活，但一切都是在生产队的安排下上工下地，从没有一个人单独在外，更没有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出过门。参军以后，虽然进行过单兵夜训，但不远处就是战友，他并不感到害怕。他也在漆黑的夜里站过哨，可那是在营区里，也没有什么胆怯的。
　　今天，意外竟让他碰上了。他在等待班长他们回来的时候，心中还产生过一些莫名其恼的焦虑，但是当他决定背上行装追赶部队的时候，他的浑身突然涨满了勇气，他知道战斗随时会发生，军人随时都要准备打仗，一切意外对军人来说都不奇怪，也都很正常。那一刻，什么焦虑、害怕、胆怯似乎都不曾发生过。现在，他的心里却出现了些许的担忧，但很快又消失了。
　　秦军调来营部以前，是一连一排一班的副班长。这个班是全团的训练标兵班，当战士时，他就因刻苦训练而成为营、连标兵，并屡次受到团嘉奖，在全团举行的射击对抗赛中，立姿、跪姿、卧姿三种姿势的射击均打出最高环数，一举夺魁，从此名噪全团。这以后，他提了副班长，也由于此，他调到营部通信班任副班长。
　　连首长说，秦军的身上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从来不怕困难，甚至越是困难越要上。此刻，这种牛气就充塞着秦军的脑海。他暗暗告诫自己：要顶住！不要怕！全当这是领导交给自己的一次特殊战备任务。
　　秦军把两支冲锋枪都取了下来，卸弹匣、验枪、拉枪栓、扣扳机，然后取下通条夹着枪布将两支枪的枪膛齐擦了一遍，最后，取出子弹，将两付弹匣全部装满，另外，又预备了两个弹匣，随后，他将子弹上膛，关上保险，把枪挂在脖子上。
　　做完这一切，秦军不由自主地一个深呼吸。就在他迈开双腿向前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突然间才感到身上的背负是多么的沉重，以致抬腿都感到困难。
　　他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不料，踩在了一块石头上，脚下一滑，重重地摔了一跤，他下意识地把枪抱紧，人却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幸好，有三个背包支撑着，并没有伤其身体，但背包和行装的沉重像一个巨大的铅块，牵拽着他无法起身。他喘了喘气，扭了扭头，左右试着转身，终于当一个背包成为支点、垫在他的胯下的时候，他用一只手托地，慢慢地坐了起来。
　　秦军又艰难地前进了。他想起了营长关于在戈壁滩上行走必须抬高腿的经验之谈，便有意识地把脚抬得更高，当脚快要落地的时候，用脚尖试探着地面，如果没有石头，再重重地把脚放下。这样，他便像袋鼠一样，前进变成了跳跃式。由于负重，前进本身就很困难，这样跳跃，不仅极大地消耗了体力，也大大减慢了行军的速度。
　　尽管如此，他能有效地前进了。
　　秦军没有心情浏览戈壁滩上的景色，他只觉得，此刻的戈壁滩格外宁静，也许天色将晚，百鸟归巢，大自然要留出一份温馨给这戈壁滩上仅有的生灵。这时脚下的芨芨草也显得十分安详，一动不动地伏在戈壁滩上，似乎在享受着这块土地上历来少有的宁静。他看了看天色，空气中仿佛游离着一些不安的骚动，他意识到，也许这就是天气即将变坏的征兆，宁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不宁静。他必须加快脚步。
　　秦军低着头，弓着腰向前走着，前进变得越来越困难。每一次抬腿都像是在背起一座山，每一次落脚又仿佛是一座大山重重地从天上砸下来。更令人恼怒的是，随着前进的脚步不断延伸，身上的背负越来越重，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当他每前进一步时，便会给他再增加一份重量。
　　衣服湿透了。汗水顺着脸颊像下雨一样，直洒在衣领上，每走一步，湿漉漉的衣领接触到脖颈都要摩擦一下，他的下颚火辣辣的疼痛。他用力把衣领向下拉了拉，让硬邦邦的领章翻了上来。一会儿，领章上淋湿了汗水，变得软和了一些，但却有点绒毛毛的感觉，偶尔擦一下下颚，更像一道砂纸从火辣辣的肉体上划过。
　　秦军很累，他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看见眼前有一块大石头，便走了过去，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这时候，他发现离大石头不远的地方就是他第一次拉练帮助炊事班野炊的地方。
　　那儿原来并排有三个灶台，其他两个已经垮塌了，现在还有一个是完好的，灶台下面被柴烟熏黑的痕迹还在，灶台上累放的几块小石头也摆放如初。他感到诧异，两年过去了，部队拉练留下的痕迹还在，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要知道，这是在戈壁滩啊！
　　那一次拉练，部队在营区没有吃早饭，为了锻炼部队的抗饥饿能力和在外的野战炊事能力，团指把拉练的第一个训练项目确定为野战炊事。经过大半天的行军，部队下午五点左右到达炊事地点，炊事地点就选择在二道岔口外。营长宣布，从做饭到吃完饭，一个半小时。时间一到，无论是否做熟或者吃完，部队统一出发，一概不等。
　　秦军被派到炊事班帮灶。炊事班长讲了安灶的三条原则：一是避风；二是通风；三是利风。所谓避风，就是要把灶台选在背风处，以防灰沙柴草落入锅内；所谓通风，是灶台前必须风气通畅，以便柴草快速燃烧；所谓利风，是指灶台的建造要符合走风聚火的要求，有助于柴旺烟顺。
　　在一个炊事班老战士的带领下，秦军和另外一个帮灶的战士一起挖灶，他们把灶台选在一条相对低洼的沟渠边，便按照下大上小的要求挖灶，然后进行一番休整，便在灶台上摆放好石块，以便于搭锅。
　　三个灶台，一个是主食米饭灶，一个是炒菜灶，一个是烧汤灶。秦军帮助烧柴。饭做好后，按班排站队打饭，秦军暂时属炊事班，因此吃饭排在最后。
　　打饭刚开始没有几分钟，突然刮来一阵风，打饭的炊事班长和副班长还来不及盖上锅盖，锅里便吹进不少沙草，于是，只有刮掉上面的一层灰草，继续打饭。
　　那天下午真倒霉，也许部队就不该在那天进行野战炊事，或许那天的野战炊事不该定在那个时间，当打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又是一阵风沙，锅上面又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沙草，炊事班长和副班长仍然刮掉沙草，又继续打饭。当打饭还剩下十几个人的时候，吹来一阵更大的风，将主食锅和炒菜锅掀翻在地，烧汤锅虽然没有掀翻，但石头和沙子足足落了半锅。无奈，大家只能吃干粮。
　　虽然秦军没有吃上那一顿饭，事后也啃的是干粮，但他却深深地记住了连长的一段话。连长说，这就是野炊。这就是为什么要进行野炊的原因。敌人不可能选择好天气来与我们打仗，只有熟悉了戈壁滩的气候规律，掌握了野战炊事的基本常识，提高了野战炊事的能力技巧，我们才能够手握在戈壁滩生存的主动权，也才能够手握未来反侵略战争的主动权。
　　二道岔快到了。天也变得更加昏暗起来，地面几乎一片漆黑，只有常年曝晒在阳光之下的光滑石块还有一些微弱的反光。
　　秦红军的记忆中，二道岔前的这片戈壁滩，相对比较平直，也许是即将接近沙漠的缘故，石块也骤然减少。秦军松了一口气，刚才的休息，又使他恢复了一下体力，他加快了步伐，大踏步向前走去。突然，他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重心，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他感觉跌入了一个深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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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永兴新兵照
　　作者范永兴  陕西合阳人，出生于1952年12月，1970年12月入伍， 曾在陆军二十师步兵五十九团服役提干，后在师教导队任职。精简整编后，调四十七集团军坦克旅。1993年7月转业，在西安市农行工作，已退休。
　　原文编辑：曹益民
　　本文编辑：徐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