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养羊记宁可多跑腿也不愿喂饲料，乡亲们说这样的羊肉吃着香

　　散文：离乡三十年之后忆乡间
　　乡村的清晨总是被羊群闹醒。平日里温顺的羊儿们，咩咩叫着，急匆匆地奔向草滩，把放羊人灰头土脸地甩在后面，丝毫不惧怕他们手中的响鞭。那身上涂抹着不同记号的羊毛，像是滚开的水花，让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
　　这是我儿时生活在农村时最深刻的记忆，仿佛一闭眼，便能闻到三十年前混着羊粪味儿的泥土香气，至今萦绕鼻间。
　　和现在孩子们纯真的眼睛不一样。他们看见羊儿，大概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可爱；我小时候可没这么想过，看到羊，就会想到香喷喷的煮羊肉和那卤了半天的酱羊蹄。
　　没办法，作为八零后的我，童年最缺的是肉。那个年代，北方塞外的人们已经可以吃饱穿暖，却无法保证吃好穿好，肉食，依旧是人们衡量生活水平的标准。就像村子里的养羊户，家家都有几十只羊，可真正能吃到嘴里、舍得吃到嘴里的，也不过是尝个肉味儿罢了。
　　乡亲们养羊没人喂饲料，这倒不是说他们对羊肉的品质有多少严格要求，而是他们不愿意花那饲料钱。在他们眼里，村子边上的草滩是大自然赐予的最好礼物，有如此的便利条件还要买饲料喂羊，那便是败家的行为了。
　　在农民的眼里头，力气最不值钱。能花力气解决的事情，都是没有成本的，养羊属于此列。没成本的养羊，也是需要花费时间的，单家独户的每日去放羊，家中的劳力有些紧张。于是乎，聪明的乡亲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把全村的羊集中起来，大家轮流放，这样，一切有关时间和劳力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对于地里刨食的乡亲们而言，放羊是个难得的轻松活计：两个人结伴，带上水和干粮，草滩上晃晃悠悠一天，蓝天白云下轮流睡一会，别提多惬意了。要是遇到那好酒之人，怀里揣上壶小酒，兜里装上块肉干，给个神仙也不换。
　　其实，放羊最好的时间不是清晨，草滩里的露水没干，不管是对羊还是放羊人，都是一种腻歪的考验。在一心想要偷闲的放羊人心里，放羊若不是放一天，那就算是浪费了清闲，就像孩子们玩游戏不能尽兴一般。
　　放羊人无所谓，羊儿们更无所谓。说来也奇怪，那时候无论是羊还是放羊人，身体都很结实，一点点小毛病扛扛就过去了。亦或许，是那时候的人们，在用生命对抗着贫穷，令所有的生灵，都释放出了强大的坚韧和刚强。他们在意的，是难得的快乐，不在意的，是生老病死的困扰。所以，那会的人，过的苦，活得简单。
　　放羊也是分季节的。我的老家毕竟不是牧区，羊群也没有那么多，冬天不用转场，其他季节天气不好的时候，羊群不出圈。家家户户都有草料房，以备不时之需。也因此，所有能够放羊的日子，都是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放羊人出门，无论寒暑都会带一件那种最简单的羊皮大衣，里面是皮子外面是羊毛，讲究人家缝个布衬，一般人家就那么直接披着出去，从旁人身边走过，会有一股淡淡的羊膻味，哪怕这件衣服已经传了几辈儿人，也无法祛除。
　　羊皮大衣有两个作用，起风时、气温低时是穿在身上的衣服，天暖时是铺在地上的垫子，阻隔着来自天上和地下的寒气。我曾随着大伯多次去放羊，每回去都要在羊皮大衣上睡一觉，感觉比炕头要自在。
　　放羊的时候，人要跟着羊走，但不是一味地放纵羊儿们东奔西跑，需得给它们划下个规矩来。规矩很简单，不能走到田地里，不能总在一片草滩吃。维护规矩的方式也很简单，响鞭一抖，明明没落在羊身上，也能把羊吓个半死，赶紧乖乖地归队，像极了被父母训斥的我们。
　　不放羊的日子，自然也不能饿着它们。铡草变成了每个养羊人家的统一活计。不知道为什么，长长的铡刀总是看上去锈迹斑斑的模样，可摸上去没有一点铁锈。
　　我特别喜欢看大伯和伯母两个人铡草，只见他们一个放草一个铡，嘴里聊着家长里短，手下配合天衣无缝，每当我以为他们某一位要被铡刀铡到手的时候，都是杞人忧天，日积月累的默契，让意外成了偶然。
　　铡刀落下，草儿分段，干脆利索，没有纠结。好似乡亲们的生活那样，地里面的累，生活里的苦，均能在一瞬间生生断裂。这一瞬间，或许是打下的粮食，或许是卖羊换回来的钱，又或许是儿子念书时的读书声，女儿出嫁时的笑脸，是一个个可以憧憬的希望，只是习惯了播种希望的他们，从来没把自己算在里面。
　　中秋节前后，是宰羊卖羊的时节。辛苦了一年的乡亲们，在和收羊人吐沫横飞的讨价还价中，在彼此的咒骂和玩笑中，出卖了辛苦。他们对那些朝夕相处了一年的羊儿们没有丝毫怜悯，因为他们知道，今天的羊卖了、宰了，明天还会有新的出现。
　　养了一年羊，除了家庭条件特别困难的，哪一家都会自己宰上一只。羊不出肉，一只平均三十多斤。就是这三十来斤肉，乡亲们也要精打细算：羊蝎子留着过年，这块给老爹老娘拿去，这块给兄弟姐妹送去，这块给儿子女儿放假留着。算来算去，轮到自己的时候，最多只剩下小小的一块。羊肉虽小，但放羊人有办法让它吃的长久，将之切成碎块，吃莜面的时候合着蘑菇炖蘸蘸，可以吃上好一阵子。
　　如今，没有了年轻人的农村老家，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喧闹。空荡荡的草滩上，也不见了如云般流动的羊群。留守的几位老人，圈里养着三两只羊，隔几天放出来在院子里面跑一跑，也能给寥落的村子，增加点点生气。老人们看着羊，羊看着老人们，不知道谁在可怜谁，谁在想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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