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六叔的爱情

　　炉子里的火苗越来越弱，六叔心里的火却被酒烧得越来越旺。窗外的老北风呼呼地在核桃树的枝丫间缠绕，发出呜呜的怪叫。六叔望着木然坐在炉子前的六婶，＂吱＂地一声一盅酒下肚，然后说，该说你啥好呢？横看竖看你就是没桂花好！
　　六婶说，桂花好，那你就去跟她睡一铺炕呀，张口闭口桂花的。六叔心里的火就忽地一下从眼睛里喷出来，＂啪＂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让你嘴硬，老子心里就是只有桂花，都几十年了呢，要不是看你给俺生了崽，早就休了你！
　　六婶捂着被六叔扇得红扑扑的脸，噙着泪水进里屋去了。六叔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六叔喝多了酒，就望着快要熄灭的炉子发呆，眼前再次晃动着那些往事。那一年六叔当兵回来，去向桂花提亲。桂花爹用旱烟袋敲着桌子说，那哪能成呢？你和桂花的事俺知道，可你得拿十万块钱出来，俺闺女也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啊。六叔愣住了，六叔回去跟娘说，娘说，就是把咱家全部卖了也拿不出十万块啊。六叔就眼睁睁地看着桂花成了二愣子的媳妇。六叔回家拿了砍柴刀要找二愣子拼命，娘拦不住，就＂啪＂地一耳光扇在六叔脸上，指着六叔的鼻子吼道，人家二愣子在山西挖煤一年挣十几万呢，瞧你那点出息，连点志气都没有！六叔就僵住了，扔掉柴刀抱头呜呜地干嚎了起来。
　　后来，就有了六婶。六叔开始承包了村里的石料厂。六婶天天跟着他，上山一块一块地撬石头，回家给他做饭洗衣生孩子。六叔一撬杠一撬杠地撬着石头，撬回了大把的票子，也把自己撬成了笊篱沟远近闻名的老板。可是，在六叔心里，没能和桂花在一起永远是这一辈子的憾事。六叔横看竖看总觉得六婶像头默不作声的犟驴，浑身哪都不如桂花。六叔就学会了喝酒，喝了酒就开始打六婶。而六婶总是沉默着，无论六叔的拳脚多么凶猛，总是一言不发。
　　六叔三十岁的时候，二愣子在山西煤矿出事了。六叔帮着桂花去山西和煤老板谈判，拿了赔偿金和二愣子的骨灰盒回来，就闹着要和六婶离婚。六婶说，离婚行啊，你先打死我。从此，六叔就干脆不理她了，一喝酒就去了桂花家。六婶像没事一样看着六叔拿钱去接济桂花和二愣子的傻子爹，依旧一言不发。
　　那一夜北风呼呼地刮着，六婶出门看去县城办事的六叔回来没有，抬头却看见桂花家的房顶上冒出了明晃晃的火苗。六婶一惊，心想肯定是二愣子的傻子爹烤火不小心引燃了房屋。六婶一边喊人，一边返回屋里，抱起一床被子在水渠里浸湿，顶在头上飞快地跑了过去。
　　救火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跑过来，六婶在一片浓浓的烟雾中先是喊二愣子他爹，不见应声，就又喊桂花，还是没人应答。人们说肯定是被浓烟熏晕了，得先灭了火才能进去。六婶不顾人们的阻拦，一脚踹开门，顶着湿被子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六婶拖着二愣子的爹出来，又冲进去拖了桂花出来，人们连忙扑上去帮着六婶扑灭了身上的火，六婶看了一眼用湿被子裹着的桂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六婶看一眼六叔说，桂花没事吧？六叔说，没事呢。桂花就哭了，桂花轻轻拍了拍六婶缠满绷带的脸说，姐，快别动，好好休息。
　　出院回来后，六婶对六叔说，咱们离婚吧。六叔说，别说了，以前都是俺不好，俺以后死也不会嫌弃你。六婶说，我说的是真的，桂花现在连家都没有了，你得照顾她。
　　六叔就孩子似的哭了，六叔抚摸着六婶满脸的疤痕说，你就是打死俺，俺也不和你离婚，俺要好好待你，一辈子不离开你。
　　半年后，桂花远嫁他乡。六叔从此再也不喝酒了，六叔常常抱着六婶，用手摩挲着六婶脸上的疤痕，笑眯眯地说，你说，俺以前咋就不知道你的好呢？六婶说，那是因为你的心被狗吃了呢！六叔就讪讪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满脸的泪水。 （原载2019年11月21日《河南工人日报》＂花地.心境＂副刊）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20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