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报答

　　说，你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钱都藏哪去了？陈文革一边问道，一边挥着手里的撬板狠狠地抽在德仁老汉的脸上。
　　血涌出来了，德仁老汉用手抹了一把脸，挺直了被背上装满了苞米棒的背篓压得像虾米一样弯曲的腰，平静地看了陈文革一眼。
　　陈文革越发恼怒了，手里的撬板再次扬起来，德仁老汉扬起脸等着他的撬板落下。谁知，这时陈文革的胳膊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是奶奶。陈文革说，奶奶，你护着他？他是地主恶霸呢！奶奶说，你个兔崽子，敢再打他，俺就不是你奶奶了！
　　陈文革傻愣愣地站着，看看四周，却见别人都把愤恨的目光射向他，仿佛地主恶霸不是德仁而是他陈文革，就把目光投向戏台上的刘干事。刘干事就说，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审。
　　众人就七手八脚地把德仁老汉从长板凳上扶了下来，解绳子的解绳子，擦脸的擦脸，甚至连革命口号都没人喊。刘干事摇摇头，对几个干部说，算了吧，明天咱回公社汇报一下，这人顶多是个富农，没什么大问题。
　　德仁老汉是我的祖爷爷，陈文革恨我祖爷爷是有原因的。六十年前的笊篱沟，祖爷爷和陈文革的爷爷都是大户，两人仗着自己开的皮纸厂，家里有了几十亩旱地和几十个长工。那一年祖爷爷的皮纸厂出了事，晒干打捆待售的皮纸着了火，一年的生意一夜之间全部化为灰烬。正好一队溃败的国军经过，抓了祖爷爷绑在村中间的老槐树上，逼着要强征军粮。茂源老汉念着祖爷爷刚遭了火灾，就用五十石粮食从大胡子团长手里赎回了祖爷爷。从此，祖爷爷和茂源老汉就由生意上的对手变成了好兄弟。
　　那一年，祖爷爷卖皮纸翻秦岭到关中，看见到处红旗飘扬，目睹了地主恶霸反革命分子被枪毙的场面，就明白了外面的天变了。连忙赶回笊篱沟，祖爷爷就劝茂源老汉快跑。祖爷爷说，用五十石粮食支持国军打革命军队，那可是死罪呀。可无论怎么说，茂源老汉就是不相信。祖爷爷就和茂源老汉赌骰子，赌了几天几夜，赢光了茂源老汉的家产。茂源老汉变成了穷光蛋，就扔下家小，一个人离开了笊篱沟。从此，祖爷爷就和陈文革家结下了仇。
　　果然，不到一年，整个世界天翻地覆，祖爷爷成了地主恶霸，所有家产一律没收，陈文革家自然就成了贫农。陈文革也上了高中，成了斗争祖爷爷的主力干将。
　　祖爷爷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在大队部接受批斗，直到公社解散。在无休无止的斗争中祖爷爷一天天衰老，但依然精神十足。
　　许多年后，茂源老汉回来了。阶级斗争已经过去，茂源老汉是从台湾回来投资的。那一年，茂源老汉带着祖爷爷给他的银元跑到省城，才知道祖爷爷说的是真的。茂源老汉对着巍巍秦岭磕了几个响头，就加入了大胡子团长的军队，跑到了台湾。再回来时，茂源老汉成了县里引进的台商。在乡中学教书的陈文革也因了海外关系，调到了统战部门工作，后来当了县政协副主席。
　　茂源老汉回到笊篱沟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祖爷爷。祖爷爷拄着拐杖迎出来，把茂源老汉让进屋里，吩咐我爷爷奶奶备酒。两人喝着酒，祖爷爷就让人把堂屋一角蒙着厚厚一层灰尘的给自己准备了多年的棺材揭开，打开竟然还有夹层，一张写着字的老皮纸出现在眼前。祖爷爷拿起来说，你家的地契银票都在这里，五十年了，现在虽然用不上了，还是要还给你。说完，郑重地放在茂源老汉的手里。然后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轻松地笑了笑，仰面倒地，任人连喊带掐，却早已气息全无。
　　茂源老汉抱住爷爷大哭，边哭边说，我用五十石粮食换回了你一条命，你却用五十年的日子换了我陈家的今天啊！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咋报答你啊！
　　哭着哭着，茂源老汉把那些发黄的地契银票之类的放在陈文革手里，然后头一低头倒在了祖爷爷身上，无论怎么喊也没有醒过来。一屋子的人忙乱起来，只剩下陈文革呆呆地站着，那些地契银票慢慢地飘落在地上。
　　过了好半天，陈文革才跪下来，扑到跟前喊道，爷爷，德仁爷爷！可是没有人回答，两个老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脸上是安详的微笑，好长时间都没人能把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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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明晓东，男，1974年生。青年作家、诗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知名小小说作家。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现为某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10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