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贺兰山缺（纪实小说）之四

　　原创：范永兴
　　秦军到达三道岔时，估计时间是凌晨。
　　三道岔距离胡图斯台不远，再经过一段山谷，翻过一道山梁，就到达了。余下的路不太不长，秦军松了口气。
　　＂不知道班长他们回来没有？＂秦军仍然在念叨着。
　　此时，天空的云彩又多了起来，月亮不时隐没在云雾中，三道岔显得十分荒漠、神秘。
　　三道岔口有一个大沙丘。秦军在黑暗中搜寻着，找到大沙丘，看清了方向，又沿着大沙丘的右手直行，走进了第二个道口。
　　这是一段戈壁滩，相对于山外的那段戈壁滩，石头少了许多，也小了许多，比起刚才走过的那段沙漠，也好走多了。秦军顿时鼓足了力气，身上的背负好像也轻了许多。此刻，战友们应该都进入了甜蜜的睡梦中吧！
　　秦军大踏步走着，又拐了两个弯，路程似乎比原来的印象长了一些，但看看两边的山梁，再看看眼前的道路，又感觉与原来的印象差不多，于是，他仍然鼓足了力气向前走着。
　　不一会儿，秦军看到了山梁。他走到山梁上，睁大眼睛望去，前面黑糊糊一片，似乎有稀疏的树木，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嗖嗖的响声。不远处就应该是牧民的村庄了。
　　秦军向坡下走去。他意外地感到脚下松软了许多，好像又踩在了沙漠上。他正在纳闷，不经意又踩在了一颗小石子上，脚下打了个滑，身子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像坐上了溜溜板，呼啦啦滑了起来，等他停下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深深地插入沙丘中，整个人也已经躺在松软的沙漠上。星星从疾驰的云隙中偶尔露出峥嵘的目光，一闪一闪地嘲笑着他。
　　可能是走错路了。他印象中这山梁下是没有沙漠的，怎么会——，转眼一想，也许是大风改变了这儿的地貌。向前走走再看。
　　秦军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负重，继续前进。
　　前面又是沙丘，秦军艰难地向上攀爬，很快爬到了沙丘的顶部，他发现这是一道沙梁，又得向下滑了。他干脆闭上眼睛，向沙漠上一坐，用足力气，很快就滑到了沙丘底部。
　　＂嘎！嘎！＂前方突然传来了几声凄厉的大鸟的叫声，秦军的头部立即涌起了鸡皮疙瘩。听当地牧人讲，这一带常有牧人活动，也常有骆驼和牛羊走过，这些生命也常因沙暴而虐杀或因冷冻而致死，这就出现了一种大鸟，他们叫它老鵰。老鵰成了这块土地的主宰者，那些脆弱的生命也就成了老鵰宝贵的食粮。
　　此刻，也许老鵰就正站在附近的某一个山头上、或者黑暗中某一棵大树上，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以为又一个猎物自动送上门来了。
　　秦军的头皮好像被抽了一皮鞭，浑身战栗起来，他下意识地转动着头脑，把四面的山头、甚至树木都巡视了一遍，什么也没有看见，想象中的两只明亮如炬的眼睛也没有发现，但是，他仍然感觉到，这只大雕就在自己身边。
　　秦军加快脚步向前移动，眼前一道沙墙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仔细去看，眼前出现的确实是一道沙墙，并不是沙坡，他无法攀爬。沙墙的上方，又静静地站立着几棵树木，树木发出沙沙的声音。
　　秦军转过身，又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还没有走出几步，眼前又出现一道沙墙，沙墙的上方，同样竖立着几棵静静的树木，树木发出的声音似乎是婴儿的啼哭声。
　　秦军立即打住脚步，前后左右顾盼起来，霎时，四面突然都竖立起沙墙，沙墙的上面，黑糊糊的树木，在高一声低一声地抽泣着。
　　＂糟糕，鬼撞墙了！＂秦军禁不住浑身激灵，头发都竖立起来。当地人把这种现象叫＂鬼撞墙＂，老家人却叫它是＂鬼迷魂＂。
　　刹那间，秦军浑身禁不住地痉挛，但他咬紧牙关，极力稳住自己。他抬起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用目光习惯性地巡视着四方。
　　夜，格外的寂静，只有细微的沙粒被微风吹拂的移动声，以及周围那些树木发出的一阵轻微、一阵急促的呼啦声。
　　秦军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极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此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甚至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嘎-——！＂一声拖的很长的凄厉声从头顶突然压了下来，秦军差点打一个趔趄。他看见一双阴森透亮的目光就在自己眼前的树上。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抓起一把沙土，胡乱地向树上掷去，大鸟飞走了，秦军也疲软地倒下去了，轻轻地倒在了沙滩上。
　　他突然看到了部队，部队正在急速地行军，没有说话声，也没有任何的窃窃私语，只有脚步在寂静的夜晚发出沙沙的移动声。
　　他大声喊叫战友们，没有人看他一眼。他去拉战友们的手，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他突然感到一阵肚子疼痛，却极力忍耐着。他用一只手紧紧抓住枪，抽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肚子。他不能掉队，更不能躺倒。他要和战友们一起前进，即使战友们没有人理睬他，他仍然不能放弃。
　　这时候，他的肚子越来越难受，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肚子咕咕咕地响着，小肚子开始像抽筋一样，他感到要拉肚子了。于是，他告诉了战友一声，是谁，他记不清了。他立即离开了前进的队伍，在一个山角旁蹲了下来。
　　泻过肚子，轻松了许多，他收拾好行装，要去追赶部队。可是，部队已经行进得无影无踪，连一点声响都没有留下。漆黑的夜晚，部队去了哪里，走的什么方向，他丝毫都无法分辨。
　　他急匆匆地赶路，却不知道自己在朝那个方向前进，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他想寻找北极星，却失望地摇摇头。
　　他用手掌揉了揉眼睛，希望突然间能够发现部队前进留下的痕迹；他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希望能够听到部队前进传过来的声音，他甚至趴在地上，用耳朵紧贴地面，仔细捕捉着任何疑似的声音，可是，什么痕迹也没有发现，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他迷路了，在原地打着转。四面都是沙墙，沙墙上的树木发出阵阵恐怖声，大鸟突然发出嘶哑的凄厉声，他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在慌乱中扣紧了冲锋枪，一梭子子弹打出去，撕破了漆黑如墨的夜空，但是，他并没有轻松，也并没有清醒，反而更加慌乱，更加恐怖，黑夜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怪兽，张着血喷大口向他扑来，他彻底崩溃了，端起冲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秦军被惊醒了。他摸摸枪口，又摸摸太阳穴。他不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但那一幕竟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刻骨铭心。那件事中的主人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秦军睁大了眼睛，极力在眼前搜寻刚才那件事情的主人公，可是什么影子也没有。但是他此刻真真切切感到了那位主人公的存在。
　　刚入伍时，他听许多老战士说过，在刚进驻贺兰山的第一个冬天，部队进行首次拉练，就是在现在的这条行军路上，发生了一件刚才他在迷糊中经历过的那样一件事。
　　事件的主人公是三营七连班长郑正荣。郑正荣在拉练中确实出现了拉肚子，拉肚子后确实迷了路，迷了路后又发生了＂鬼撞墙＂，于是，紧接着又发生了他刚才梦境中的那最后一幕。
　　当部队听到枪声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战士在不经意间发生的枪走火。很快，又传出一声枪响，引起了部队首长的注意。枪声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有人报告七班长郑正荣拉肚子掉了队，于是，部队派人去寻找。天亮以前，刚刚刮过一场大风，寻找的人，什么也没有发现，只不过在靠近四道岔附近的两个沙丘间发现了一些异常，但什么也没有找到。以后，部队又派人寻找了好几次，仍然无踪无影。
　　这个故事，在秦军的潜意识里，刻下了很深的印记，以致在几年后的同样一个夜晚，它在不经意间又从秦军的脑海中跳了出来。令人不解的是，此刻秦军所经历的一切，竟然与郑正荣所经历的一切完全如出一辙。尤其令秦军恐怖的是，故事中所提到的四道岔，以及郑正荣可能因＂鬼撞墙＂而消失的离奇情节。
　　难道自己因迷路已经误入了四道岔？难道这个地方就是郑正荣消失的地方？难道郑正荣就是在这个地方发生的＂鬼撞墙＂？秦军不敢细想下去了，他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事后部队对郑正荣事件进行了认真研究，但是，无法证明郑正荣是出于自杀还是被敌人杀害，最后，连个烈士的荣誉也没有享受到。
　　作为军人，被敌人杀害是一种光荣，而自杀，则是一种耻辱，军人的耻辱。秦军强烈地排斥着在＂鬼撞墙＂后不明不白地死去的那个郑正荣，但也不愿意就这样被敌人杀害在这里。他还年轻，为国家，为人民，还没有做什么事情。他还想念战友们，想念家中的父母亲，想当个好兵，并建功立业。他决心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他怎么也站立不起来，头脑中一阵清醒一阵昏沉，意识越来越迷糊，刚才立即想逃走的那种感觉，又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似乎又起风了。
　　风不大，却对微小的黄沙具有强大的号召力，在风的催促下，散乱的黄沙又慢慢聚集起来，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沙浪，像大海的波涛，起伏不定，汹涌向前，如果是在平原，它便呼啸而过，一但遇上阻挡物，便又会在阻挡物的周围越积越大。
　　秦军在昏睡中，两边肩上的背包早已从肩上滑落下来，散乱地滚在一边，可他身边的黄沙却越垒越高。
　　＂啪！＂一声枪响，打破了宁静的夜晚，秦军被枪声惊醒，立即转了转头，他没有看见枪响的火光，无法判断枪声的方向，但他感到，开枪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因为枪声很沉、很闷。
　　＂啪！＂又一声枪响。这回听清楚了，枪声就在北面的山后边。难道有敌人？秦军忽地一下子跃起上身，双手抓紧了冲锋枪。可是，转念一想，这枪声不是猎枪，也不是鸟枪，好像是部队正在使用的半自动步枪发出的声音。难道是战友们在寻找自己？
　　这时候，秦军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不像本地人的口音，好像是战友们在交谈。
　　＂啪！＂又一声枪声响起，似乎又听到有人呼唤声。秦军确定是战友们的呼叫声，他的精神立即焕发了，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叫起来。
　　然而，他的口张得很大，声音却几乎没有发出来，甚至连他自己也听不到。他又清了清喉咙，鼓了鼓劲，张大了嘴巴，然而，整个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地疼痛，不但喊不出声音，几乎呼吸也感到困难。
　　秦军想起了枪声，战友们连放三枪，那是明白无误地向自己发出联络的信号，此刻，他可以鸣枪回应，这并不违反军纪。秦军迅速地去摸枪，他很快就摸到了扳机。子弹已经在弹匣里，并且已经上了膛，只要举起枪，打开保险，扣动扳机，子弹就发出去了。
　　秦军试着举枪，两手酸软，却怎么也举不起来。他把全身力气都运到手上，只要左手有一点力气，枪口就可以抬起来，哪怕抬高一点点，只要离开地面就行了。然而，他的左手完全冻僵了，失去知觉，动也动不了。他又试图用右手去抬枪，右手长时间压在身子下面也麻木了，无法摆动。
　　秦军只好斜着身子看了看枪口，枪口很低，但还稍微向上翘着，然而，枪口对面就是沙堆，肯定射不远。他又想了想，射不远问题不大，只要能够射出去、发出一声枪响就够了。秦军鼓足力气，扳开保险，他突然意识到，枪口好像还堵着，如果贸然射击，枪膛是会爆炸的。
　　秦军又关上保险，他试图移动枪支去掉枪口罩，然而，他仍然鼓不起力气，无法移动枪支。只有想办法活动两只手了。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上，下意识地命令：伸手指、握拳、活动手腕。
　　秦军的手慢慢恢复了知觉，他立即伸手去触摸枪口，就在他快要触摸到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放弃了。因为他想到，在傍晚的那场大风暴中，几只枪都长时间经受了风沙的侵袭，即使枪口堵着，黄沙粉尘也会从枪栓的缝隙中钻进枪膛，枪膛就如同人的眼睛，容不得半点沙子和灰尘，否则，也会发生爆炸。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使用枪支！
　　意识到这点，秦军自动放弃了鸣枪与战友联系的想法。看样子，只能听天由命了。当然，他盼望战友们也能够像他迷路那样，追寻到这个地方来，但是他的愿望落空了。
　　山间很快又恢复了寂静，寂静的让人感到不安。秦军已经被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和精神疲劳折磨得浑身空虚，他想吃口干粮、喝口水，再补充一下体力，然而仍然是手足无助。
　　秦军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这时候，孟娜来到了他的眼前。
　　孟娜喊他的时候，他刚从工地回来，他正低头想着刚才战友们对卫生员的议论，就听到了孟娜的叫喊。孟娜叫着秦军的名字，快步跑着，边跑边摇动手中的一个小瓶。在阳光的照射下，那玻璃小瓶发出忽闪忽闪的光芒。
　　秦军停下脚步，向孟娜走去。孟娜走到他身边时，却把手中的小瓶藏在身后。
　　＂你猜？＂孟娜嫣然一笑，把头扬了起来。秦军被那鲜艳的红玫瑰色的脸庞深深吸引住了。他凝神望着孟娜，忘记了回答。
　　＂你怎么啦？＂孟娜异样地打量着秦军，伸手拿出小瓶在秦军的眼前来回晃动。
　　秦军若有所悟，拉起孟娜，站在路边的一棵红柳树下。
　　孟娜撅起小嘴，很不情愿地把手中的小瓶塞进秦军的手中：＂人家好不容易才弄到一瓶，你好像不喜欢似的？＂
　　＂不，不，我想感谢都来不及哪！＂秦军把＂多种维生素胶丸＂拿在手中，边拉孟娜的手边耍起了贫嘴：＂我一直都感谢你让我享受到了干部待遇。我将来如果当了干部，一定忘不了你。＂
　　＂将来什么？＂孟娜扬起眉毛，举起小拳头，＂难道现在  ……＂
　　秦军知道孟娜要说什么，拉起孟娜的小手，堵住她的嘴巴说道：＂怪我粗鲁！怪我粗鲁！＂
　　孟娜的小手享受着秦军大手的抚摩，心里十分甜蜜。他问秦军刚才为什么低着头半天叫不应。
　　秦军问孟娜知不知道连队卫生员的情况，孟娜说听说了。两人立即陷入了沉默。
　　去年年初，部队奉命去边防执行施工任务，施工点就紧靠边防线，由于两国边界处于沙漠之中，犬牙交错，弯曲不齐，加之风暴原因，沙丘经常移动，给两国执行边防任务都经常带来不便，边防斗争也随之严峻起来。
　　就在前几天，牧区有位牧民生病，家属前来连队叫卫生员看病。卫生员经常为附近的牧民治病，对这位牧民家的路线也很熟悉，他让牧民先走，然后请示连长，连长批示卫生员赶快前去。
　　那几天，部队驻地刚刚刮过一场大风，边境附近的沙漠又发生了巨大变化，卫生员出发后竟然失踪了，直到牧民再一次来到连队，部队才知道卫生员并没有到达牧民家。部队派人寻找，一直没有消息，一天以后，邻国的外交部向我国发出照会说，中方一名武装人员，越过国境，进行间谍活动，并向我国提出强烈抗议。
　　卫生员肯定出事了。但是，根据卫生员以往的表现，他决不可能逃离边境，更不可能从事间谍活动，十有八九是迷失了方向，误入邻国。
　　情况反映到外交部，中方批驳了对方的言辞，并要求立即见到我方人员，弄清事实真相。在我国政府的强烈抗议并照会下，对方最终不得不交还我国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穿军装的人头朝下，埋在沙漠中；一张是一个已经死亡的军人平躺在沙漠上，身边摆放着卫生药箱。
　　事后经过调查，我方卫生员出发后就迷了路，不知不觉误入邻国境内。在茫茫的沙漠中，他不知去向，又经受不住60多度高温的烧烤，暑热难当，口渴难耐，在喝光卫生箱中仅有的几只葡萄糖后，只有扒开沙子把头伸进去，以求避暑解渴。
　　当邻国边防人员发现我方卫生员的时候，他已经死亡，虽然，邻国最终向我方道歉，并承认这是一起因迷路发生的意外事故，但毕竟牺牲了一个年轻战士的生命，并因此也增添了不必要的边境纠纷，给我国声誉也造成了不良影响。
　　孟娜是第二批轮换上前线临时卫生所的护士；她是在卫生员出事前几天才到达一线的，秦军曾告诉她到边境应注意的事项，但没有想到，仅仅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件。
　　一个鲜活的生命，刚刚绽放出娇艳，就立刻枯萎了。孟娜不禁掉下了眼泪。
　　＂那也是为国家捐躯。＂秦军握着孟娜的手，＂当然，那是一种无奈的牺牲，也是一种不必要的牺牲。＂
　　两个人，四只目光相对，他们久久地望着对方。他们心里都清楚，作为军人，牺牲是难免的、甚至随时随地都有牺牲的可能，但要尽可能不做那种无谓的牺牲。尤其是在边防地区，个人的任何一点不慎，不仅会牺牲自己的生命，还会给国家带来不利影响。他们都知道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
　　秦军嘱咐孟娜千万要保重自己。孟娜擦干了眼泪，面对秦军微笑着，她的脸庞像一朵刚刚绽放的红玫瑰，鲜艳夺目。
　　秦军也微笑了，他的心中像吸吮着蜂蜜一样甘甜。他不断地咂巴着嘴唇，黄沙沿着微张开的嘴角慢慢灌了进去，他的嘴仍然在翕动，满嘴的黄沙几乎闭塞了他的呼吸。一连几声咳嗽，终于将他又震醒了。
　　＂怎么又是死亡的事情？＂这是秦军震醒后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反应。看样子，死神已经成为一个十足的醉汉，在向他发动全面的围攻。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再在这样下去，果真就要与死神结伴了。
　　不能听天由命，战士永远没有等待，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坚持站起来，就要回到部队，回到战友们中间去。
　　一股无形的力量陡然从心头升起，仿佛使劲踩了一下汽车的油门，秦军双手向下一撑，竟然从沙堆中挣扎出来。他要飞越那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沙墙，他要越过那阻挡自己前进的阴森树木。他顾不上脱落在地上的两个背包，让武器挂在胸前，用双手使劲刨着沙堆。
　　当秦军爬上沙堆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条黑黝黝的深沟，他的意识立刻清醒了，他的思维也一下子清晰了。
　　眼前的这条深沟，其实是一条绵延几十公里的反坦克壕，那是部队刚进贺兰山时挖的。部队进驻贺兰山，就意味着这儿是他们的防区，也是未来反侵略战争的战区，敌人是机械化程度很高的部队，尤其是敌人的坦克动力大，机械性能好，面对浩瀚无垠的沙漠，犹如无人之境，会长驱直入，贺兰山就成了第一道屏障。为了守卫好国土，抵挡住敌人的第一冲击波，在这儿修筑反坦克壕，就成了守卫在这里的指战员们的第一要务。
　　反坦克壕呈东西走向，南面是贺兰山北麓，北面是浩瀚的大漠。秦军转过身子，看到了刚才自己走过来时的山口。山口向南延伸，直到山根下。确实是自己走错了。胡图斯台应该向西，而这里，竟是正北方。
　　秦军再次滑下沙堆，他准备拿起两个滑落的背包，重新返回三道岔。
　　拿起两个背包，秦军转了一个方向，绕道从沙堆的另一边向上爬，当他爬到沙堆一半的时候，一只脚被沙堆深处的东西绊住了。他使劲拉着脚，却无法拉动。显然，沙堆内的东西不是石头，感觉是一个金属物件，还有棱角，他的脚也被碰疼了。
　　秦军企图用手去摸，却无法伸到沙堆里面去，他拔出小圆锹使劲去挖，沙子向下滑的速度却比他向上翻的速度还快，他只有使出全身的劲，用脚勾着物件向上挑，一会儿，沙面上露出了一节枪管。秦军惊呆了，立即用手抓住枪管用力向外拉，枪支被拉出来了，是一支铁把冲锋枪，正是部队班长们配发使用的7·62毫米铁把冲锋枪。
　　秦军立刻联想到郑正荣。郑正荣肯定就死在这里，这肯定就是郑正荣的冲锋枪。此刻，秦军镇定了许多，他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慌。他把沙堆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要穿透这深不可测的沙堆，寻找已经久违了的战友。当然他无法穿透这沙漠，只能默默地记住这个方位。
　　郑正荣失踪已经4年了，这支枪的枪管仍然乌黑发亮，尽管枪口已经堵满了沙子，枪栓和枪膛已经锈蚀了，枪栓也拉不动，但是弹匣却轻松地卸下来了。他清点了一下子弹，还有十几发，已经打出去了十几发。不知道郑正荣最后那几分钟是如何度过的。
　　秦军拿着枪发了一会呆，他迅速把枪套在脖子上，回头望了望沙堆，似乎是与战友告别。能把这支枪带回部队，也算是战友归队了。
　　秦军走向山口，又回头看了看那个让自己＂鬼撞墙＂的地方，然后向山里走去。
　　这时候，他的眼前突然一亮，一颗蓝色的信号弹从对面的山头上发出，闪着耀眼的光焰在他的头顶上向北方飞去。
　　秦军的神经又紧绷起来，他立即卧倒在地，向着对面山上观察起来。黛黑色的石山，层峦叠嶂，什么动静也没有。
　　是什么人在打信号弹？以前老战士的传说又响在他的耳边。显然不是部队，部队没有在此安排夜间演习，而且信号弹发出的地方也不是部队的宿营地，难道真有敌人？
　　秦军又回过头，向着信号弹飞去的北方仔细端详，果然，又一颗蓝色的信号弹在山外北方的大漠中突然升起。
　　秦军更加感到了疑惑。为什么在间隔不太长的时间里，连发两颗蓝色信号弹？而且都是依南向北而发？他突然想起营长在一次战备动员会上曾经说过，我们进行战备演练，敌人也没有休息。他们不仅在国境线上陈兵百万，随时准备向我国发动进攻，而且还会派间谍、特务，甚至在国内培养特务，不断收集我国的情报。奇怪的是，我们防区一旦有什么战备演练任务，第二天，情报就会出现在敌人指挥员的桌子上。
　　这也许是一种奇特的情报传递的方式，就像点燃烽火台一样，部队今天拉练演习的情报，会以这种方式逐次传递出去。
　　＂赶快回去向首长报告！＂秦军小跑了起来。
　　本刊独家原创 抄袭剽窃必究
　　作者范永兴  陕西合阳人，出生于1952年12月，1970年12月入伍， 曾在陆军二十师步兵五十九团服役提干，后在师教导队任职。精简整编后，调四十七集团军坦克旅。1993年7月转业，在西安市农行工作，已退休。
　　原文编辑：曹益民
　　本文编辑：徐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