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祖父的温酒小火炉

　　祖父喝酒是有规律的：一天二两，中晚各两杯。下酒不需要什么佐菜，酱豆腐臭鸡蛋咸菜即可，酒和饭是分开的，喝完酒再吃饭，一个是享受，一个是饱肚。
　　祖父有个温酒的小火炉，就是那种下面放炭火，上面搁个陶壶的炉子。这东西之前是没有的，有一次祖父不知道看了什么古装电视剧，觉着人家里面的那个热酒的小炉子很是有意思，于是就自己动手做了一个。
　　炉子两个巴掌大小，做炉子的材料简单，家乡草滩里的白胶泥加黄土，捏好阴干。限于祖父的制作手艺，这个据他说是小圆炉子怎么看也不圆润，仅仅是能够找平而已。陶壶是现成的，以前被祖母放过麻油，祖父捡来许多碎石子放入其中进行了清洗，哗啦哗啦的声音，似是他孩童般跳跃的内心。
　　器物齐全，只差火源。刚开始祖父试过焦炭，结果热度太冲，放在炕桌上有点烤脸，他只好放弃了省事的想法，自己做起了木炭。木炭说好做也难做。好做是因为只要把木炭不充分燃烧，让它燃起时少烟蓄火就成，难做是因为自己烧制的木炭无法达到买来木炭的标准，烟多、着的时间短。
　　祖父不在乎这些，能用、不花钱就好。一切齐备后，祖父进行了试验，尽管被呛的皱纹都无法舒展，可热热的酒下肚，祖父依然幸福地宣布成功。用他的话说，我要的是热酒，又不是为了好看。
　　有了温酒小火炉，祖父开始了嘚瑟，满村子呼朋唤友地叫来了他的老伙计喝酒，一伙老头一顿酒喝的是汗流浃背外加咳嗽，祖父一看这玩意夏天用不好使，只好把它暂时搁置，等待寒冷的到来，顺便继续研究他的木炭，争取再少些烟气。
　　坝上的凉意是从秋天开始的。一进入八月份，早晚的气温便急剧下降，长衣长裤是标准配置，老人们甚至穿上了薄棉裤，没办法，农村的老人们都有腿疼的毛病，棉裤早上身，自己少受罪。
　　祖父的温酒小火炉终于派上了用场。这次他有了经验，先叫来本家几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大爷来喝酒，这几位大爷岁数大，能和祖父聊到一起，辈分小，即便被祖父坑了，也不敢出声。
　　祖父攒了小酒局，下酒菜必须丰富。一众小咸菜自不用说，凉拌的羊下水，冷切的牛肉，盐煎的羊肉每样一盘，祖母气呼呼地给祖父准备着，嘴里唠叨着：热酒就冷菜，也就你想的出来，我给你把菜热热就是不行，也不知道咋想的。祖父振振有词：冷酒配热菜，热酒配冷菜，这叫又阴又阳，下了肚子才能中和。那神情，宛如一位国学大师。
　　在肉菜的加持下，祖父的小酒局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赏。陶壶里的酒，一杯杯的满了酒盅，酒盅里的酒，一口口进了嘴，进了嘴的酒，一点一滴地混入血液，把埋在苍老里的激情释放出来，几位老爷子，说着过去的事，吹着儿孙的牛，好不痛快。
　　温酒小火炉运行稳定后，祖父又琢磨起了酒。他看得电视剧，人家温的是黄酒。说来有趣，黄酒本是盛产黍子和小米的家乡最早的自酿酒，可因为喝的人渐少，酿酒的手艺失了传，黄酒也成了稀罕物，除了村医的家中有一大瓶作为药引子，村里家家户户都觅不见黄酒的踪迹。
　　祖父先是背着祖母偷偷尝试了一口料酒，估计是味道不好，祖父唉声叹气地放弃了这种选择，转而去了村口大队部，给在城里的父亲打了个电话，让他想办法买点正经的黄酒。父亲一听老爷子要黄酒，第一反应是祖父生了病，再三询问下知道祖父没事，就尽心尽力地为老爷子买黄酒去了。
　　无奈的是，县城里也没有卖黄酒的地方。父亲只好单位的货车司机，从外地捎回来几坛子黄酒，再拜托村里的客车司机给祖父捎回去。
　　得之不易的黄酒，祖父自然要大动干戈的喝。村里的老爷子们又被他聚到了一起，这回的下酒菜可谓极其丰富，肉、菜摆满了炕桌，放不下就直接撂到炕上。温酒小火炉全面开动，木炭一块块的加，陶壶的酒一壶壶的灌，要不是小火炉下面放了个倒着水的托盘，怕是连火炕都会被烫个窟窿。
　　黄酒度数低，少见，村里的老人们喝着稀罕。能读书、会写一笔漂亮毛笔字的祖父，还玩了个青梅煮酒论英雄，家乡没青梅，祖父往陶壶里扔了几块话梅糖替代。一壶黄酒被搞得不伦不类，一群老爷子喝得兴高采烈，一桌子菜吃的空空如也。
　　黄酒只是祖父一时兴起的调剂，喝了几次他觉着没酒劲儿，剩下的变成了祖母炖肉的调味品。再后来，二伯给爷爷买回来一个真正的温酒壶，是那种用热水温酒的陶瓷套装，无烟无火颇有文人气息，祖父一看立刻爱不释手，温酒小火炉变换了作用，成了祖父热水、热汤的物件，从此再无酒香飘出。
　　如今，祖父已经逝去多年，老家的老房子也卖给了本家一个大哥。温酒小火炉早已不知去向，唯有那烟火缭绕的气味儿，一直萦绕在我的梦中，让我常常从梦中惊醒，不由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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