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梁实秋的喝茶里谈谈建瓯的茶文化

　　读读书，看看梁实秋的散文--喝茶
　　闲闲絮叨叨   2020-10-12
　　福建人民喝茶是骨子里的事情，记忆里除了生病吃药的时候，怕茶会散掉药性，必须喝白开水之外。其他只要在福建，见任何朋友，都是坐下喝茶。聚会是从喝茶开始，也是从喝茶结束。
　　喝 茶
　　作者：梁实秋
　　以下文章，黑字为梁实秋的原文，红字是我写的。.
　　我不善品茶，不通茶经，更不懂什么茶道，从无两腋之下习习生风的经验。但是，数十年来，喝过不少茶 ，北平的双窨 、 天津的大叶 、 西湖的龙井 、 六安的瓜片 、 四川的沱茶 、 云南的普洱 、 洞庭湖的君山茶 、 武夷山的崖茶 ，甚至不登大雅之堂的 茶叶梗 与 满天星 随壶净的 高末儿 ，都尝试过。
　　福建是全国最绿的城市，建瓯又号称笋竹城。但是建瓯除了笋竹还有很多茶叶，在农村里漫山遍野的除了竹子就是茶叶了。新疆那边的学校勤工俭学靠摘棉花，而我小时候多半就是靠捡茶挣点小钱。茶这个从小到大代替水的饮品，我喝过的茶叶品种不多，但喝茶的年份不少，和年龄相仿。
　　茶是我们中国人的饮料，口干解渴， 惟茶是尚 。茶字，形近於荼，声近於槚，来源甚古，流传海外， 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茶 。人无贵贱，谁都有分，上焉者细啜名种，下焉者牛饮茶汤，甚至路边埂畔还有人奉茶。北人早起，路上相逢，辄问讯＂喝茶未？＂ 茶是开门七件事之一，乃人生必需品 。
　　北京人也确实爱茶，不过他们喝茶的方式和我们不太一样，喜欢盖碗茶。而茶叶的品质上更喜欢茉莉花茶或者铁观音之类的香味更重的茶叶。由于是产地的原因，建瓯那边喝茶是没有选择性的，家家户户都只有一种茶。像普洱，铁观音，碧螺春，龙井之类的茶叶不离开家乡是见不到的。
　　孩提时，屋里有一把大茶壶，坐在一个有棉衬垫的藤箱里，相当保温，要喝茶自己斟。我们用的是绿豆碗，这种碗大号的是饭碗，小号的是茶碗，作绿豆色，粗糙耐用，当然和宋瓷不能比，和江西瓷不能比，和洋瓷也不能比， 可是有一股朴实厚重的风貌 ，现在这种碗早已绝迹，我很怀念。
　　这种大茶壶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们那边才有。小时候家家户户我都能见到这玩意，现在很少见了。很多人的家里都没有这个东西的存在了。第一是走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喝开水的人也变多了。第二个是，茶总归是热茶好喝一点。原本的粗茶已经不适用这个精细化的年代了。喝茶已经从解渴变成了享受了。
　　大茶壶
　　这种碗打破了不值几文钱，脑勺子上也不至于挨巴掌。银托白瓷小盖碗是祖父母专用的，我们看着并不羡慕。看那小小的一盏，两口就喝光，泡两三回就得换茶叶，多麻烦。如今盖碗很少见了，除非是到故宫博物院拜会蒋院长，他那大客厅里总是会端出盖碗茶敬客。再不就是在电视剧中也常看见有盖碗茶，可是 演员一手执盖一手执碗缩着脖子啜茶那副狼狈相，令人发噱，因为他不知道喝盖碗茶应该是怎样的喝法 。
　　我们那边喝茶的碗和饭碗基本是一样的，大粗瓷碗。不过那时候我们市里会有一款叫黄华山米烧的酒，是透明的玻璃杯，很多家庭喜欢用这个来喝茶。透明的玻璃杯，琥珀色的茶汤，多好看。
　　黄华山米烧
　　他平素自己喝茶大概一直是用玻璃杯、保温杯之类。如今，我们此地见到的盖碗，多半是近年来本地制造的＂万寿无疆＂的那种样式，瓷厚了一些；日本制的盖碗，样式微有不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近有人回大陆，顺便探视我的旧居，带来我三十多年前天天使用的一只瓷盖碗，原是十二套，只剩此一套了，碗沿还有一点磕损，睹此旧物，勾起往日的心情，不禁黯然。 盖碗究竟是最好的茶具。
　　早期喝茶这器具不讲究，农村里是个容器都是茶杯。最讲究的就是白酒杯了。不过比起这些器具来说，我更喜欢的是竹子做的水瓢，竹子自带的那股香气，是玻璃杯和碗比不上的。喝茶成了习惯，水的味道反而成了最香甜的回忆了。
　　后来喝茶的器具越来越复杂，十年前最爱的就是根雕类的茶台，现在又不流行了，觉得过于笨重。现在家家户户的茶具都不太相同。
　　茶叶品种繁多，各有擅场。有友来自徽州，同学清华，徽州产茶胜地，但是他看到我用一撮茶叶放在壶里沏茶，表示惊讶，因为他只知道茶叶是烘干打包捆载上船沿江运到沪杭求售，剩下来的茶梗才是家人饮用之物。恰如北人所谓 ＂卖席的睡凉园＂ 。
　　家里种了几十年的茶叶，绝大多数的茶叶都是直接从茶树上摘完就直接卖茶青了，这样最省时省力，也少了许多风险的成本。不过茶叶的价格变化很大，有时候炒制完后的茶遇到好的行情，那个价钱会让卖茶青的肠子都悔青了。卖茶青还有个坏处就是家里都没茶叶。所以家里日常喝的茶叶，要么是去亲朋友家家里顺个几斤，其他的就是去茶厂里要点茶梗，或者黄叶来泡茶喝。建瓯的茶叶采摘方式和别地有些区别，大部分地区的采茶是直接用手揪嫩茶叶。这种的采摘方式，炒制出来的茶叶就是差不多最终的品质了。但是我们那边采茶叶是用机器或者镰刀采摘，一揪一大把，老叶，嫩叶，茶枝都一骨碌地摘下来了。炒制以后，我们再通过人工把这些东西一个个分出来。能售卖的就是最精细的茶叶，其他的类似茶枝，老茶叶，就不好售卖了。我们就经常拿这些来泡茶喝。
　　我平素喝茶，不是香片就是龙井，多次到大栅栏东鸿记或西鸿记去买茶叶，在柜台前面一站，徒弟搬来凳子让坐，看伙计秤茶叶，分成若干小包，包得见棱见角， 那份手艺只有药铺伙计可以媲美 。
　　家里种了茶叶的原因，农人卖的都是贱价。原本几块几十块的东西到了市场价格往往就翻了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所以哪怕我外地这么多年了，哪怕不喝茶也不会选择买茶。从家里带出来多少茶，基本就是这一年的茶量了。
　　茉莉花窨过的茶叶，临卖的时候再抓一把鲜茉莉花放在表面上，所以叫做双窨。於是茶店里经常是茶香花香，郁郁菲菲。父执有名玉贵者，旗人，精於饮馔，居恒以一半香片一半龙井混合沏之， 有香片之浓馥，兼龙井之苦清。吾家效而行之，无不称善。 茶以人名，乃径呼此茶为＂玉贵＂，私家秘传，外人无由得知。
　　近几年喝咖啡，就喜欢说咖啡里要带着果香味，或者花香味。在浓厚的咖啡味道里去感受那一丝丝的花果香。以前喝茶都是牛饮，喝的也冷茶，用的都是最次的茶叶。所以茶和水之间的区别不是特别大。夏天的时候，不喜吃饭，就直接冷茶泡剩饭，就点咸菜。这种畅畅淋漓的滋味可不是日式的梅子茶泡饭可以媲美的。
　　其实， 清茶最为风雅 。抗战前造访知堂老人於苦茶庵，主客相对总是有清茶一盂，淡淡的、涩涩的、绿绿的。我曾屡侍先君游西子湖，从不忘记品尝当地的龙井，不需要攀登南高峰风篁岭，近处平湖秋月就有 上好的龙井茶，开水现冲，风味绝佳。
　　小学有发一本课外读物，叫【万木林风情】一个在建瓯当知青的人写的，里面说喝茶最好的喝法就是，新鲜采下的茶叶，泡在山泉水里，加几块冰糖。
　　外出干活的时候，早上都会携带一桶茶水去工作，工作量大身体需要的水分也就多，一桶茶撑不了几个小时就没了。所以这个时候就去打山泉水喝。我呢很少去山里干活，只有家里采茶这种不需要大体力的活，我才要去。所以往往后面打水的工作也是我来做，在茶山里干活就习惯性的摘一片茶叶，卷成口哨吹着。吹着吹着就嚼了起来，苦苦的茶就一口山泉水漱口。那股茶香味是炒制的茶叶无法喝到的自然的气息。
　　茶后进藕粉一碗，四美具矣。正是＂穿牖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卷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骆成骧聊）有朋自六安来，贻我瓜片少许，叶大而绿， 饮之有荒野的气息扑鼻 。其中西瓜茶一种，真有西瓜风味。我曾过洞庭，舟泊岳阳楼下，购得君山茶一盒。沸水沏之，每片茶叶均如针状直立漂浮， 良久始舒展下沉，味品清香不俗。
　　建瓯有个习俗，家里有贵客登门，要敬一杯热茶，而且茶里还要加冰糖。我们自然是知道热茶比冷茶好喝的，糖也是贵重的东西。所以热茶加冰糖的滋味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我因为年龄小的原因，没有当贵客的机会。能喝到这个的次数很少，除非客人不喝。现在有条件每天喝，结果只爱纯茶了。
　　初来台湾，粗茶淡饭，颇想倾阮囊之所有在饮茶一端偶作豪华之享受。一日过某茶店，索上好龙井，店主将我上下打量，取八元一斤之茶叶以应，余元不满，乃更以十二元者奉上，余仍不满，店主勃然色变，厉声曰：＂ 买东西，看货色，不能专以价钱定上下。提高价格，自欺欺人耳！ 先生奈何不察？＂我爱其戆直。现在此茶店门庭若市，已成为业中之翘楚。
　　此后我饮茶，但论品味，不问价钱。
　　我一做茶叶的朋友，最喜欢说的就是适口为珍，一款茶自己喜欢了那就是喜欢，价格是代表大众趋之若鹜的东西。价格自然可以反应出很多东西，但是绝对不是唯一。建瓯水仙茶在外售价也是挺贵的，不过我们当地人，很多看起来也是大老板级别了，喝的茶也就是最普通的茶。
　　茶之以浓酽胜者莫过於工夫茶 。《潮嘉风月记》
　　说工夫茶要细炭初沸连壶带碗泼浇，斟而细呷之，气味芳烈，较嚼梅花更为清绝。我没嚼过梅花，不过我旅居青岛时有一位潮州澄海朋友，每次聚饮酩酊，辄相偕走访一潮州帮巨商於其店肆。
　　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武夷山上有一种茶，叫酽茶，没有人能在一分钟内喝完一小盅。这个神奇的茶我是一直没喝过，但是心里一直不信，头一仰还有什么不能一口下去。直到我遇到了一款矿泉水【圣碧涛】，拧开瓶盖放入口中，就有一股电流刺激，死活喝不下多少。我以为是我自己的问题，陆续找了很多同事测试，这款水入口都极难。我相信书不会骗人，不过我问了武夷山现在的老茶农，也不记得有过这种茶。
　　肆后有密室、烟具、茶具均极考究，小壶小盅有如玩具。更有变婉童伺候煮茶、烧烟，因此经常饱吃工夫茶，诸如铁观音、大红袍，吃了之后还携带几匣回家。不知是否故弄虚， 谓炉火与茶具相距以七步为度，沸水之温度方合标准。
　　往往不是茶叶产地的地方，更讲究章法和理论，他们喝起来茶来头头是道。反而建瓯人一辈子都在喝茶，对于茶叶的讲究大部分人也就是开水往茶叶里一丢，喝到没味为止。至于水温要几度，过几道水之类的反而不讲究。
　　举小盅而饮之，若饮罢径自返盅于盘，则主人不悦，须举盅至鼻头猛嗅两下。 这茶最有解酒之功 ，如嚼橄榄，舌根微涩，数巡之后，好像是越喝越渴，欲罢不能。
　　建瓯对于茶叶并不会太有仪式感，在某些地方，可能茶叶是个稀罕物。没有点文化熏陶，上点岁数，挣了些钱，是不喝茶，所以喜欢吧喝茶这事整的仪式感十足。在我们那边这茶叶就是日常必需品，和饭桌上的白米饭并没有多少区别。
　　喝工夫茶，要有工夫，细呷细品，要有设备，要人服侍， 如今乱糟糟的社会里谁有那么多的工夫？ 红泥小火炉哪里去找？伺候茶汤的人更无论矣。普洱茶，漆黑一团，据说也有绿色者，泡烹出来黑不溜秋，粤人喜之。在北平，我只在正阳楼看人吃烤肉，吃得口滑肚子膨亨不得动弹，才高呼堂倌泡普洱茶。
　　喝茶这事情还真的有一点性别的差异，我们家男人都爱喝茶，没事就坐在一起喝茶。女人呢，往往喝了几口就无兴致了。不是觉得杯子太小不够解渴，就是嫌弃太烫，太苦。
　　四川的沱茶亦不恶，惟一般茶馆应市者非上品。台湾的乌龙，名震中外，大量生产，佳者不易得。处处标榜冻顶， 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冻顶？
　　书上的建瓯茶叶是有着非常久远的历史的，历史上很多名人都曾经夸过我们建瓯的茶叶。早些年过于穷苦，茶叶文化的事情就看得不那么重。这几年经济好了，经常看到斗茶，祭茶之类的活动。可惜每每都不在家，没有机会参与。
　　喝茶，喝好茶，往事如烟。提起喝茶的艺术，现在好像谈不到了，不提也罢。
　　看来哪个时代的人都觉得过去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