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我诚惶诚恐地低头上了马车，不敢抬头看外公一眼

　　胡三鹏 | 外公
　　我的外公一生充满着传奇，遗憾的是在他有生之年，没有收集到很多他的传奇故事，只能从母亲和舅舅的只言片语中对外公有所了解。
　　1948年国民党节节败退，前线兵源不足，到处抓兵。一天，外公和幺外公从地里回家，突然从树林里窜出几个人将幺外公扑倒，要抓他的兵。外公大喝一声＂他还没有成家，要抓兵就抓我＂。就这样外公没来得及与妻子和三个孩子道别，就被送上了前线。
　　强抓的兵注定是不会为其主子卖命的，仅仅四个月，外公所在部队全团起义，投奔到刘伯承的部队，三个月的集训之后外公参加了著名的淮海战役。经一场大战的洗礼，仅跨过学堂门的外公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当上了连长。
　　1949年外公参加渡江战役后留守武汉，被分配到公安系统工作。
　　全国刚解放，战犯、历史犯、刑事犯各类犯人的管教工作十分繁重。根据毛主席＂不要让判处徒刑的反革命分子坐吃闲饭，必须立即着手组织劳动改造工作＂的指示精神。1952年8月外公与同事们奉命押解一批犯人奔赴大西北。准备起程的头天晚上，突降暴雨，将去往西北的道路冲毁，临时决定将原定押往西北的犯人押往沙洋。
　　沙洋地处江汉平原，跨天门、潜江、钟祥、荆门、京山五县市。
　　外公和同事们将犯人押到沙洋后，眼前只有与天相接的芦苇荡和偶尔飞来的几只野鸭。他们白天与犯人一起割芦苇搭棚子、用锄头填湖造田，夜晚轮流值班看管犯人。外公们用汗水把沙洋监狱打造成为全国三大监狱中的第二大监狱（秦城监狱、沙洋监狱和安徽的白湖监狱），对内称沙洋监狱对外称沙洋农场。
　　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农场已具有完善的基础设施和健全的管理体制。建有学校、医院、派出所、贸易、化肥厂、面粉厂、被服厂、砖瓦厂、汽车队、农机队等。成为管理科学、亦工亦农、能自负盈亏的大型罪犯管教基地。实现了＂不要让判处徒刑的反革命分子坐吃闲饭＂的目标。
　　总场下辖五个分场，分场下设若干个中队，每个中队由指导员、队长、干事等约十个管教干部管教两到三百个犯人（分到中队的大多为刑期较短的犯人，重刑犯由分场所住部队看押）。外公是在中队指导员任上退休的。退休后，外公不舍和他一起战斗的同事，更放不下他所热爱的工作岗位，要求领导给他安排一点事做，不要报酬。领导无法劝阻他，按外公的意思，安排他去管理菜园。菜园离住地约两公里路程，领导担心他的身体，为他配备了一辆专用马车（相当于现在的小轿车），外公坚持不要，领导说：您不要车就不给您安排事了，没办法外公只好享受了这特殊待遇。
　　1974年，我初中毕业，去外公家玩了几个月，是我记事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外公。
　　外公一米七0的个子，因患有肺结核病，身体有些偏瘦，他话语很少，也难有笑容，一脸的严肃，在他发脾气的时候，一双大眼睛能射出灼人的光，将人的头皮刺痛。因他一身正气或有一副威严的外表，管教干部们都很敬重他，犯人们也很畏惧他。
　　队上分给外公的是一个带走廊的很大的套间，我和外婆住里间，外间既是外公的寝室又是我们的餐厅。走廊上砌一个很小的柴禾灶，作为厨房。（平时很少使用，主要吃食堂，偶尔加餐用一下）外公担心把肺结核病传染给我，他从不和我们共餐，外婆将饭菜分好放在外公的床头办公桌上，和我们相距两米的距离进餐。
　　一天上午，外公要我一同去菜园巡查。赶车人熟练地一个响鞭＂驾＂，马儿打个响鼻、口吐白气、一颠一颠、马蹄嘚嘚地很有节奏，第一次坐上外公的专车（马车），心中的得意与兴奋无可言表。
　　菜园里约有20个工人（犯人刑满后自愿留场就业的人，享受工人待遇），有喂猪的，喂鸡的，种菜的。领头的工人陪着外公边巡视边汇报工作，外公将当天需要处理的事项逐一安排到位。我也大开了眼界，第一次看见几斤一个的大萝卜、包得很紧的大白菜、500斤重的大肥猪…。大约11点的时候，一个工人把我叫到马车边，马车上用一个篓子装了三个大萝卜、三颗大白菜要我交给外婆。过了一会儿，外公巡查结束回到马车边，看见马车上的东西问我：＂这是什么？＂＂这是他要我带给外婆的＂我指着旁边的工人说。这可闯下了大祸，只见外公脸色阴沉、怒瞪双眼，要领头的工人将所有工人集合分两排站好。＂是谁的主意？＂外公指着马车上的篓子说。＂是我的主意＂领头的工人摆出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姿态。外公带着脏话将领头的工人痛骂了一通，命令我从马车上将篓子搬下来，我满脸通红、小心翼翼将篓子从马车上搬下来放在地上，不自觉地也和工人们站到了一起，接受外公的训斥。外公指着工人们：＂谁敢再犯，小心我给你们记上一笔＂。
　　我诚惶诚恐低着头上了马车，不敢抬头看外公一眼。回来的路上外公只说了一句话：＂公家的东西不准碰＂。
　　回去的马车颠簸得厉害，乘坐专车的荣耀与兴奋荡然无存。
　　外公1948年起行军打仗，1952年来到沙洋直到他去世，长阳距沙洋也不过200公里路程，一次也没有回过老家长阳。外公实干的作风和一身正气的人格魅力，赢得了组织的认可，同志们的尊敬。曾多次受到上级嘉奖，在他去世的时候，总场为他举行了隆重的送别仪式。遵照他的遗愿，将其骨灰撒在了他所热爱的倾其所有的沙洋这块土地上。
　　爱我的外公，我无比崇敬的外公，愿您在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