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婚礼宴席上的喝酒变迁史

　　婚礼作为人生最重要的礼仪之一，在古时被称为昏礼，意为下午至晚间举行，《礼记昏义》中详述了它的种种仪式，现今多数已经无人提及。
　　我一直觉得，后来人之所以把婚礼举行的时间提前到上午，就是为了中午的那顿喜酒。过去的人，生活乐趣不多，趁着这喜气洋洋的机会，亲朋好友喝他个天昏地暗，想必在喜庆之下也无人斥责，甚至人们看着酩酊大醉的宾客，还会主动替他们解围：今儿高兴，多喝几杯无妨。
　　我小时候，在农村和县城两地居住，没办法，父母工作繁忙，只能跟着爷爷奶奶来回换地儿，犹如他们的尾巴。可不管是在农村还是在县城，只要有婚礼邀请，爷爷奶奶必定会去，用他们的话说，年纪大了，喜庆事是能赶上一趟算一趟，言语中有些许无助的凉意。
　　我可不管那么多，参加婚礼是我的最爱，无他，好吃好喝供着，好脸色看着，玩闹过分些大人们也只会将此当作婚礼的一部分，添热闹、涨人气。
　　那会无论是农村还是县城的人家，办婚宴都是在家里。大厨是请来的，帮忙的人是自来的，宴席的一切，是需要自己操心的。
　　婚礼的诸多仪式皆已程序化，有那大管事来办，无须主家费心，定当给你操办得妥妥帖帖，让人挑不出理来。作为婚礼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的婚宴，则得主家费心费力了，不是大管事不给力，而是婚宴要采买各种食材，得花钱。大管事说多了，怕落下埋怨，不如当个师爷，指手画脚却不做决断，到时候，亲朋好友有什么闲话，与己无关，省的咋了管事的招牌。要知道，当管事是有好处的，好烟好酒好招待自不用提，更有那经济宽裕的人家，在婚礼结束后会递上红包一封，及至今日，大管事竟成为了一个职业。
　　相比较县城的婚宴，我更喜欢农村的。孩子的世界单纯，不考虑面子里子的问题，只要地方大，能敞开了跑，能到处窜就行。县城再像农村也是城，桌子总不能摆到马路上去，农村就不一样了，只要气候允许，院子里也能坐人。没有屋顶的压制，孩子的天性得到了散发，大人们的酒量得到了舒展，另外另的能多喝一杯。
　　农村婚宴上的菜肴其实基本相同，在请来的大厨那里，定有一套差不多的菜单，可以让主家不落面子，也不多花钱便把婚宴应付下来，这是大厨合格与否的重要标准。换句话说，大厨的手艺可以不好，但探究人心人性的机灵劲儿却不可或缺。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人们对大鱼大肉的向往程度还处于上升期，那会谁要说个减肥减脂，一准儿会被人当成神经病来看待。婚宴上必备的菜品有鸡、鱼、肘子，其它随意。菜随意了，酒可不能随意，既然大家的菜差不多，能分出高下的，就只有酒了。
　　农村人在红白喜事上舍得花钱，在他们看来，人走人留传宗接代是和种地同等的大事，一辈子没几回，不花点钱对不起观众也对不起自己。可惜的是，花钱的愿望好，也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没钱咋花？于是，一场红白喜事下来，借款者有之，积蓄精光者有之，还好人们理性尚存，倾家荡产者无之。
　　婚宴上的酒，于客人们看来，是助兴之物，于主家来讲，亦或是助兴加解忧二者合一，一来婚宴的花费着实心疼，可不能表现出来，喝点酒吧；二来娶进门的媳妇日后是否好相处，嫁出去的闺女会不会受了委屈皆是未知数，喝点酒壮壮胆吧。
　　主家存此心思，酒必然次不了。散装酒是不会上桌的，最不行也得是本地产的张北老窖康保老窖，要是家里有门路，能买来沙城的二曲，外地的大曲，京城的二锅头，那绝对是排面无比，村里人只要说起来，都得翘起大拇指，来一句：看看人家，就是城里有人。
　　其实，沙城的二曲和外地的大曲还好，京城的二锅头是个很狡猾的选择。二锅头不贵，和本地酒价钱差不多，甚至略低，妙就妙在占了京城二字，看上去高大无比。老家一位哥哥结婚时，恰逢我父亲单位进京办事，央求对方单位帮忙买了多件二锅头，拉回老家，让哥哥风光了一回。
　　彼时农村婚宴上人们喝酒，以如今的眼光看来，实为可怕。就拿上面说到的哥哥的婚宴举例，因为有了二锅头的加持，叔叔极为大方，他给婚宴的桌子上酒，不是一桌二瓶，而是男同胞们一人一瓶。婚宴嘛，为了讨吉利，酒必须是双数，若是桌子上围坐的男性恰好是单数，就从别桌拉来一个凑对儿，到最后凑不齐了，叔叔自己上阵，图的就是个圆满。
　　酒好，菜就不重要了。过去农村的婚宴，吃菜讲究的是稳准狠，稍一迟疑，一盘菜瞬间光掉，令人咋舌。有了二锅头，没人抢菜，都在喝酒。村里人家酒具不多，起码做不到整齐划一，桌上人使用的杯子，有真正的酒杯，有茶杯，有罐头瓶子，实在找不到了，对瓶吹。
　　实际上，酒喝到到最后，大家都对瓶吹了，那可是白酒，足见当时人们对酒的渴求，也显示出坝上草原汉子们的海量。当然，大部分人吃菜少喝酒多，没多久便有人醉掉，一个劲儿的要酒，叔叔顿时窘迫，大意了！酒上的太豪爽，家里没有二锅头了。就在叔叔焦头烂额之际，大管事嘴里叼根烟卷，耳朵上别根烟卷的信步走来，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之辈，叔叔的愁事在他这里根本不算事。只见大管事微微一笑，拿起一个空了的二锅头瓶子，将张北老窖缓缓灌入，叔叔目瞪口呆：这也行？大管事斜着眼睛：咋不行？没看见都喝多了？现在我就是给他们灌猫尿，他也分不出来。
　　那一日，叔叔家的二锅头无限供应，哥哥的婚礼在此后多年都是村里的婚宴标杆，乡亲们说起来都羡慕不已：看看人家的婚宴，二锅头上的跟流水一样，咋喝都喝不完。
　　那会判断一个人吃饭吃没吃好，尽没尽兴的标准是：喝倒了，喝吐了，喝得不省人事了，婚宴更是如此。
　　到了现在，婚宴上的酒成为了摆设，是真正的摆设。婚宴必有酒，可喝不喝就随客人意愿了。这年头人们办婚宴，即便是农村人，也得雇佣个班车，把人拉到县城的酒店去办，要不孩子没面子。
　　这人进了酒店，不知为何就显得生分了。初始，人们以各种理由推脱喝酒，什么开车呢，什么下午有事，什么身体不好，反正是能不喝就不喝，后来倒好，再无人推脱，因为压根儿没人劝酒。参加婚宴的人们心照不宣，酒瓶子都不会开启，大家无聊地动几口筷子，新人敬完酒便起身离去，似乎在刻意地躲避热闹。再后来，很多人参加婚宴就是随个份子，去都不去，更遑论喝酒？
　　自从婚宴上的酒成为了摆设，人情也变成了份子钱的交换，婚礼的热闹不在酒桌之上，而是到了婚闹的时刻。一群人做些有良无良的游戏，新人、朋友忍着不翻脸就算好事，要是玩闹过了，搞得大家尴尬之事常有之。
　　有时候，我看着那些闹腾的人们，不由在想，过去人们是醉在酒桌上，难受的是自己，乐呵的是主家；现在人们没喝酒便会醉，糊涂事一出接一出，婚礼成了闹腾，婚宴成了鸡肋。
　　看来，醉人的，真不是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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