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流浪老鼠的自白

　　我是一只老鼠。
　　一日午后，太阳毒辣。我躺在床上发呆，不远处的洞口就像一个巨大的光球。看着看着，困意袭来。
　　突然，老鼠洞剧烈晃动，洞顶开始扑扑簌簌落下土块。我想：莫不是楼上田鼠又在洞里违章搭建。我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顺顺头上的毛，准备找田鼠理论一下。
　　一出门，我懵了。
　　不远处的平地被人类和他们的钢铁怪兽挖的坑坑洼洼，这个穿着滚轮的怪兽正轰轰隆隆朝我开过来！
　　我的邻居们四散逃窜，我也没命地跑。那钢铁怪物就在我们身后一铲子捣烂了我们的洞穴，这么多年我省吃俭用攒下的老鼠洞就这么化为乌有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隆隆的机器声和飞扬的尘土都消失不见了，我置身于一片草地中。
　　此刻我对面，一只个头是我十倍的毛茸茸的家伙正吐着舌头盯着我。
　　理论上，我应该展露一下我们老鼠的攻击力。但实际上，我抱着瘪瘪的肚子很没出息地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块松软的馒头上。我用前爪没命地把馒头往嘴里塞，腮帮子撑的像我另一个邻居花栗鼠。
　　吃饱喝足的我躺在草地上，周围除了散落一地的馒头屑外，还有他。嗯，我单方面宣布，这个毛茸茸是我目前最好的朋友。
　　对了，他叫阿狗。
　　阿狗说，我们所在的草坪周围的大楼是人类群居的地方，叫小区。
　　阿狗说，他是一条自由的流浪狗。但自由与食物如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于是他为自由买单，时常挨饿。
　　阿狗说，他一点都不羡慕小区里那些不愁吃穿的宠物狗，他们没有自由。
　　可是我明明看到了，宠物狗被主人摸头时阿狗眼中满是羡慕。
　　阿狗很好看。他的一双大眼睛湿漉漉黑漆漆，浑身长满黄色浓密的软毛，毛尖油亮，四只白色小狗爪胖乎乎的，连我一只老鼠都直呼可爱。
　　阿狗很聪明。他只向和善的人类摇尾巴，因为他见过一些坏人把自己的小伙伴用网子捉走。他会礼貌地在人类一段距离外蹲下，因为他知道有些人类认为他们很脏。被阿狗选中的人类都很善良，有时候分一些馒头火腿肠，有时候塞给他特别香的肉。
　　我说，我这么可爱，向友善的人类挥挥爪子，他们也会给我吃的吗？
　　阿狗一爪子拍过来：你是老鼠，跟我们狗是不一样的。你记住，遇到人类你就跑，他们在墙根给你放的花生米你千万别吃。
　　我似懂非懂，但有些迷惑。因为我是老鼠，所以我会被嫌弃，甚至打死。我感到一阵无力。
　　阿狗抬爪摸了摸我的头，表示人类的世界太难懂。不过只要有他一口饭，就有我一口。
　　有个小姑娘，见到阿狗，笑的眉眼弯弯。
　　她蹲下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放到了阿狗面前。我在不远处埋伏着，纸包里的香味飘过来敲醒了我的馋虫。我流着口水想：这是以前家里小河的味道，腥腥的，真香。
　　阿狗礼貌地蹲在小姑娘对面，低下头很有涵养的小口吃着，小姑娘笑了，起身离开了。阿狗叼起纸包迅速冲到我面前，咧开嘴笑着，他的牙在阳光下白的耀眼。
　　这是本鼠第一次吃鱼，嗯，真香。
　　我在心里再一次宣布，阿狗是我最好的朋友。
　　天气冷了，我和阿狗即将一起度过第一个冬天，我计划着囤些什么。
　　可是，阿狗死了。
　　那时我和阿狗已经饿了好几天。
　　一个人骑着两轮车横穿马路，车筐里有一兜包子呼呼冒着热气。我说，要是能掉一个给我们就好了。
　　话音刚落，一个包子啪的一下掉在马路中央。我眼睛直了，口水顺着嘴角滴下来。
　　阿狗说，你等我。
　　他其实很小心，但不知怎么的，他还是被一辆飞驰而过的小汽车撞到了。他就像一根羽毛那样轻，轻轻一碰就飞出去那么远。他又像陨石那样重，摔落在地上，在我心里砸了个大坑。
　　撞到他的小汽车就那样冷漠地开走了。
　　我直愣愣地看着阿狗躺在一片深红上，浓密柔软的毛尖被粘稠沾湿。他清澈漆黑的眼睛慢慢失神，我在路边大声喊他：阿狗！阿狗！
　　他没有再冲我笑。
　　他的身体周围旁有飞驰而过的小汽车，有来往经过的人。可是，没人看到他，他的身体就像是透明的，不存在的。
　　我想把他带回我们一起吃鱼一起玩耍的那块安静而温暖草地里，可我用尽了力气，也没能拖动阿狗僵硬的身体。
　　我们老鼠不太会哭，我的眼眶却湿了。
　　阿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不能带你回家，对不起。
　　我甚至还没有告诉过你，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动物。
　　可是来不及了。
　　天色暗了，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区。
　　我们老鼠视力不太好，以前有阿狗，现在只剩我自己。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沿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又绕到漆黑潮湿的管道。忽然，前面有了一个明亮的小圆点。我仿佛回到了老鼠洞的那张床上，眯着眼看午后洞口毒辣的阳光。我不由得继续向那个光点走去。那一点光变成一片光，最后变成了巨大的光球一下吞噬了我。
　　这是哪？
　　我不知道，但我认出了这个面前的庞然大物人。
　　我记起了阿狗的话，虽然我从未害过人，但只要我是老鼠，人类就会打我。
　　我蜷缩在角落，绷紧全身变身成一个坚硬的毛球，然后用尽量凶狠的眼神盯着对面的她，并努力呲出尖牙，发出吱吱的尖锐叫声。
　　她果然害怕了，迅速退出了这个空间，关上了门。
　　我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紧接着，门外响起了金属碰撞和塑料袋被拆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