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清明

　　故乡的清明，比西还西的清明，每年在这个季节，在这个山还没绿，树刚发芽，寒冷不定，不时有沙尘的季节亲临。
　　史料说，古代的清明是男女踏青说爱的重要节日。后来，清明逐渐演变成了祭祖上坟扫墓的专门日子，近几年，国家弘扬传统文化，清明放假，让清明除了祭祀怀念的内容外，多了趁小假期到附近乡村城镇，携家人短途游玩的成分在其中。
　　忘却不掉，躲避不开的清明不约而至了，客居异乡，打电话问百岁母亲安康，母亲说，你若要回乡上坟，一定要带上孩子，趁你们还攒劲年轻，引孩子给先人们一同上祖坟，知道根在哪里，根才能扎牢……
　　故乡把清明节祭祀先人们叫上坟。上坟是要选日子的，拍坟堆的土，也要取吉方之土。上坟前几天，拓印冥票，准备香蜡酒茶和荤素两种供品。
　　故乡在陇中腹地，荒山野洼，先人们归西后，都想找一块能让亡者睡安稳，后人们顺心吉利的地方。所以荒坟新墓，随处可见。
　　可能只有到年头节下，特别是清明前几天，这里的偏远荒凉才有那么多的人不顾一切地前去亲临体验，一家人一族人祭奠仪式结束后，斜趟在山坡，踏实地坐在黄土上面，话旧情，忆过去，聊孩子，叙乡事。
　　因为有先人可祭奠，同脉同根的人不时还有相聚的缘由。因为有先人可怀念，同祖同宗的人才能忙里偷闲地在一起聚首，解除隔阂，增进互信。
　　从我记事起，故乡的人就有清明上坟的习惯，那时贫穷，政策也不提倡，上坟都很简单。祖上是从天水郡迁徙至此，路途遥远，没有盘缠。父亲到了清明节前两天，想方设法买几张大白纸，一片三分钱的红墨水精片，取一个碟子，先把墨水精捣碎研细，在碟子底放一块棉花团，红色细沫倒在上面，厂办倒一盅子温水，借一个邻家的票子板（印票子雕刻的模型），把早已叠好的白纸铺在炕头上，十分认真地去拓印。
　　一切准备就绪，父亲悄悄地去阴阳先生跟前问个时辰，一般在天刚黑，有时也有例外。端一个盘子，盘子中间放三柱香，一沓冥票，一杯清茶，一杯酒，再放一点馍什么的，前去村头十字路口，跪下烧纸祭奠。当地有坟人家在白天去坟前烧了，只有我们很少的几户人家，先人被葬原籍，只能这般上坟。
　　父亲那时已年过花甲，跪在十字路口的尘土中，烂布衣衫在夜风中吹得突兀乱颤。先把三根香点燃，插在地埂上，再用手指画两个圈圈，父亲画的圈圈很圆，在圆圈的一侧，还要留一个小豁口，说是为了去世的亲人取钱方便。若不画圈，担心老实本分的先人拿不到钱，钱会被去世的强悍一点的别人抢完。圈外他还要烧几张，说是泼散给死去的左邻右舍，死人的世界和活人的世界一模一样……最后，父亲双手支撑地面，磕三个头。那种瞌法，额头贴着地面，虔躬的姿势，我没有见过几人能做得如父亲一样。
　　小时，父亲领我上坟，上坟就在村子的十字路口。现在，我在一堆被黄土、野草掩埋的荒冢前上坟，这荒冢里睡着我的父亲，世界上我最亲的亲人。
　　有了先人的坟可以上，但我没有了父亲。人生就是一幕戏剧的事情。一曲终了，一曲重奏。原是父亲带着我给爷爷奶奶们上坟，现在是我带着儿子给儿子的爷爷上坟。
　　我的爷爷奶奶以上的亲人，自己没有见过，只依听说，全凭想象。纪念是为了父亲，是为了安慰我那忐忑的灵魂！
　　又到清明，酸楚的怀念含点温馨，流浪的眼泪贮存在心海。年年都要给父亲写一点什么，今年也不能例外地放下。
　　父亲，三十多年为您烧掉的纸票成堆成垛，纸票真的能花？阴阳相隔，您托一个梦给我，那么多的钱够您干什么？
　　父亲，三十多年的婴儿都长到了而立之年，您还在辛苦劳作，有没有转世超生？如果转世超生，是人是物，落脚何处？
　　快到清明，故乡的山洼里一定车来车往，行动早的人动身上坟了。
　　故乡的清明已经走来，一簇一簇的人跪在坟前，和先人们的曾经如出一辙，做着同样的事情。这可能是所有人告别世界后，所有人的后人都在做的事情！香火这样延续，代际这样传承，逝者不怨，生者求安！至于活着不孝，指望先人死后，授其无限荫得，索取功名利禄，那是梦呓里的贪婪！
　　有时我们就如堂吉诃德那般滑稽。只是自己隐蔽了自己的原身，先人活着操心费神，死了也不能让其安然。
　　辛丑清明，有感为文，也算纪念！  作者简介
　　杨进荣，会宁县刘家寨子乡人，本科学历。中学时代起在《中学语文报》《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文艺》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多篇。现供职央企，从事文字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