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清明祭父

　　夜半时分，我从噩梦中惊醒。坐起来，靠向冰凉的墙面，打开床头灯，用力回想着梦中的情景。
　　父亲那苍老的样子仍然透着一股精神劲。要强的父亲非要在花甲之年去我小学同学的粮站做些琐碎工作，看似征求我的意见，但语气已不容商量。看着一脸冷冰冰的同学，那眼神夹杂着傲慢、不屑。是的，集镇与农村的差别，站的角度明显就有高人一等的架势，我还是习惯了的。我点点头，向同学表示致谢。
　　我做了父亲很多思想工作，诸如我们姊妹几个都已工作，家里经济很快就会好起来等等。特别是针对他的身体状况表示担忧，父亲看着我，拍拍胸脯，微笑着对我说：＂好样的，你放心吧。＂
　　父亲的年龄适合做门卫，同学嘴里叼着一根我不认识的烟卷，手上握着一杯泡好的茶水。透过玻璃看到茶叶在杯子里不停上下翻滚的样子，突然觉得我的心好像就是杯中被沸水全方位穿刺的茶叶，一阵绞痛。不由分说，拉着父亲离开了粮站，后面同学的喊声随风而逝。
　　窗外的路灯昏暗无光，看看时间，已是凌晨四点。突然手机响起来，提示重要事件：父亲去世八周年。我无声抽泣起来，我知道这是父亲是托梦与我，他想我了。而我，亦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父亲。
　　我不敢大声哭泣，尽管泪水已打湿我整个脸庞。我走出卧室，对着家的方向，点了一根烟放置子在桌子的一端，闭上眼。我知道，难熬的一天会折磨着我，而我又唯恐这一天快速离去。
　　黎明时分，妻子从小女儿房间走出来，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直到小女儿起床，妻子才告诉我，她梦到我父亲了。我愕然，眼睛又模糊起来。
　　在父亲忌日前两天，母亲就给我电话：＂你不要回来添坟了，你哥去添过坟了。＂听后，我随即回复：＂妈，这坟就是没有添！＂
　　对于祭祖一些活动，哥哥一向持反对意见：迷信活动！这次他主动去添坟，我心神不安。在父亲忌日做的梦，使我愈发怀疑父亲对哥哥的不恭是否有些不满，而后又来提醒我，不，是来埋怨我！
　　大女儿去了学校后，我就开始想着找个恰当的时间去老家添坟。大女儿前几年会陪我一起回家，而今我只有等周末带着小女儿前往祭祖。父亲去世不久，小女儿出生了，她根本就没有爷爷的概念，但是耳需目染，她对从未见面的爷爷却心存敬仰。
　　天公不作美，雨水不停歇地敲打着地面，让我不由担心起来。路边的花儿没等凋谢就被雨水砸落，含苞未放的花骨朵有的也被倾泻的大雨横扫的支离破碎，令人心痛。往年这个季节，几乎是阳光明媚，花儿灿烂，空气中带着花草香，田野上涌出来的景色都是十足的春味，
　　春的盎然使得呼吸都变得格外顺畅。
　　小女儿穿着她那双钟爱的粉红色雨靴，遇到水涡就会抬起脚跟，然后使劲跺下来，随即溅起两排的水花，而后迅速飞到其它潮湿的地面。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我被父亲宠爱的情景来。于是，我的心更加焦急起来。
　　几年来，深情的遥望魂牵梦绕的故乡，不是回忆儿时的时光，而是惦记着埋葬父亲的那座孤坟。儿时屡屡炊烟袅袅升起的美好，远不及父亲坟上的一把土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有时候，我也在想，长达一年的病床陪护，是否已经把哀愁浸入到我的骨髓。
　　其实，生活中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就不会真正懂得。比如思念离开人世的亲人，如果只是在远处听到噩耗，那只是痛哭一场，虽说也会难过，但远不及亲眼看着亲人一秒一秒从你的视线里一点一点的衰弱，直至停止呼吸。父亲的离开，带走了我的半条命，带来了忧郁症，厌世情结时刻缠绕着我。直到两年后，我才逐渐走出这片阴影。
　　想起了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只是苏轼悼念妻子总归是一时情感流露，谈何长久。不过，想到父亲就会想到苏轼的《江城子》，看到《江城子》，就会倍加想念父亲。
　　终于等到周六，全家整装待发，大伯家的哥哥也和我一起回家祭祖。这堂哥和我在路上筹划着如何上坟等，只是到了县城，我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他就一路向他的小家狂奔。后来听说在小区院子里折腾两三个小时才找到自己的家。是的，回家次数少，也就忘了家。最终，没有在老家见到他，和他一同祭祖又成了空谈，他大约有十来年没有回家添坟祭祖了吧。
　　在县城接上母亲一起回了老家。一路上母亲絮叨着，说坟都添了，就不要来回跑了，还下着雨。是的，老家周五晚上暴雨如注。母亲心细，给我们带了一些塑料袋，便于把鞋裹上，这样泥水就不会浸潮鞋子。不知为何，这几年很喜欢聆听母亲的唠叨，有时候听着听着就会落泪，大概是觉得母亲老了吧。母亲说哥哥回家家上坟，她很高兴等。
　　＂妈，我总觉得坟没有添上新土！＂我咬了咬嘴唇，轻声说了一句。
　　＂添了，那么大人了，怎么不会添坟。＂母亲很自信，压根就没有怀疑过哥哥的汇报。
　　到了老家，我把门打开，让母亲带着她小孙女在家随意转转，我和妻子一起去了坟地。
　　道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裸露的小石子早已把塑料袋扎破，泥浆早已灌满了鞋子。
　　看到父亲的坟头，我愣住了：坟上都是青草和杂树，郁郁葱葱。此刻，父亲及祖父母那矮小的坟墓显得更加凄凉。我失望极了！不，我彻底崩溃了！用手不断捶打自己的头部，懊悔没有提前告知哥哥等我回来，再一起给父亲的坟墓添上新土。而今，说什么都晚了。
　　父亲的坟上只有一个土疙瘩，上面还带着几根半死不活的麦苗。祖父母坟上的两块坟头，其中一块被雨水冲洗的只有鸡蛋大小。我欲哭无泪：＂大逆不道！＂
　　在我的老家，清明添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能动第二次土。可是坟上的草，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树，就像一根根尖刺扎疼了我的心。四处望望，那一座座坟茔都被一层新土覆盖，而父亲的坟，就显得那样特殊。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哥哥电话：＂你怎么添的坟，别人还以为父亲没有后代！＂
　　＂我知道，那天忙，我就弄了坟头在上面，明年再添吧。＂那边的哥哥笑着跟我解释，＂不要生气，我错了。＂
　　我挂了他的电话，没有闲心跟他扯这些。找到河沿上栽树的人，客套一番，借了铁锹，清除杂草。然后，虔诚跪下，向父亲不停道歉，说着＂我来晚了＂。我给父亲点上烟，倒上酒。把供品小心地摆放在坟前，燃起了纸钱。火苗迅速蹿起，偌大的一堆，瞬间烧的精光。
　　我感到万分震惊。
　　忽然想起十天前父亲忌日那天我的做的梦。原来九泉之下的父亲对他大儿子祭祖的方式不满，给我托的梦。或对我诉苦，或在质问我？我不敢肯定哪一种答案正确。我又拨通了哥哥的电话：＂没有我的同意，请你每年清明不要擅自添坟！算我求你了！＂
　　把剩下的酒浇在父亲坟前，又点了一根烟，放下，任其燃烧。坟头上的那束白菊，被风吹的左右摇晃，花瓣不停舞动着，在风中摇曳。恍惚中，父亲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眼前，眼含泪花的看着我，看着他心爱的小儿子------
　　我不由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