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小小说）

　　李二娃的新居一建成， 大舅来了。
　　大舅嘴里叼着那根磨得铮亮的铜烟袋，双手倒背着，手里挽条绳子，绳子一头栓只羊。
　　大舅吸一口烟袋，咳咳两声对二娃说:＂房子建成了，给你送来只羊，贺屋的时候吃。＂
　　二娃有点怕大舅，心里就一紧。 大舅这人过日子特抠，一分钱恨不能掰两半花。冬天从来不买菜，一勺豆子泡开了抓把盐煮熟，一吃就是半月。从来就没舍得一齐往嘴里放两粒过。
　　大舅就住邻村，平时从门口走也进来坐坐，可从来都是提着十个红萝卜(手指头)。大舅说了，外甥看舅天经地义，舅看外甥，来坐坐就是给你面子了。
　　二娃怕大舅是因为大哥盖房那年，农民盖个房子不容易，房没盖好就没钱了。大娃两口子心情不好就吵架，吵完架大娃出去了，剩下大嫂和婆婆在家剥玉米皮。
　　婆婆一坐小马扎，马扎倒了，老人爱絮叨，就骂马扎，你个狗娘养的!
　　大嫂不干了，认为婆婆指桑骂槐，于是冲突升级为婆媳之战。老太太一怒之下回了娘家。
　　大娃回来，知道娘到舅家去了，又都在气头上，就没急着去叫。
　　大舅在家等两天，看外甥没来，就背着手叼着烟袋去了大娃家。进门就问:＂你娘哪儿去了?＂
　　大娃两口子不说话。大舅就在院里开骂。大娃忍不住了:＂这时候你是我舅了，我房子盖不起来你怎么不来帮帮?＂
　　大舅说:＂我帮你， 你都住瓦房了，你舅住草房你怎么不帮帮你舅?＂
　　大娃一急，就说:＂现在新社会了， 你别来旧社会那一套。＂
　　大舅的铜烟袋一下子就砸到大娃头上， 登时起来个大紫疙瘩:＂新社会也得管娘!＂
　　然后大舅背起手往外走，临走撂下一句话:＂ 你就不怕你娘死了抬不出去?＂
　　原来当地有个习俗，娘死了出殡的时候孝子是需要赤脚的。而穿不穿鞋的决定权在舅舅那里。临出殡，主事人安排帮忙的在出殡的必经之路上撒上 野蒺藜和玻璃碴子，然后把舅请到上座，问:＂ 您还有什么嘱咐的?＂
　　舅舅若说:＂让孩子们穿上鞋吧。＂然后一家人给舅舅磕头， 主事人就大喊一声:＂舅舅恩赐: 孝子穿鞋。＂
　　然后一家人给舅舅磕头，感谢恩赐。
　　西村有一家人，兄弟三人极不孝顺，对老娘唱了好几起《墙头记》。等到把舅舅请到上座，舅舅说:＂让媳妇们穿上鞋吧。＂
　　主事人就大喊一声:＂舅舅恩赐:外甥媳妇们穿鞋。＂帮忙的心里有数了，平时本来看着就不忿，于是多放了蒺藜和玻璃碴子。等到出殡回来，三个儿子一人拿个镊子从脚底往外拔蒺藜和玻璃碴子，鲜血淋漓，哥三个在床上躺半月才敢走路。
　　大娃是真害怕了，又不敢去叫。找到二娃，二娃说尽了好话，才把娘接回来。
　　二娃对大舅是心有余悸的。今天大舅的表现让他胆战心惊。二娃讨好地领大舅看了看新房，大舅就背着手走了。
　　二娃看着羊，百思不得其解。羊很胖，肚子有点大，好像是怀孕了。这只羊咋着也值一千多元，大舅什么意思呢?是因为前几天表弟结婚我给一百元嫌少了，用这种方式打我耳光，还是大舅明年翻盖房子让我去帮.工.....
　　过了几天是大舅生日，二娃赶紧买了二斤糕点割上二斤猪肉送去，想探探大舅口风，大舅却说，表弟在城里买的房，不准备翻盖房子了。
　　新房子很快装修好了，也到了贺房子的日子。庄稼人两大事:盖房、娶 媳妇，那是把多少年的积蓄抖擞干净的时候。邻里们也都帮一把， 你三十我五十，房子弄好了也吃个贺房酒，富的杀头猪，穷的就杀两只公鸡炖点土豆吃个流水宴。
　　贺房也和结婚一样，需要在正堂挂贺帐，谁的贺资多，就挂中间。二娃特意请人写了＂姻舅刘大福贺李二娃乔迁之喜＂挂在中间，并且字是大一号的。然后二娃亲自去接大舅，大舅却说啥也不来。
　　二娃心事重重往家走，发现客人都在院子里。近前一看，大舅送来的羊生产了，小羊羔正在朝着东西南北磕头呢。磕完了头，小羊跪下来，含起妈妈的乳房吃奶。
　　二娃的心事一下子解开了，马上吩咐老婆:＂你先快去把向阳的卧室收拾出来，我去把咱娘接来。＂
　　二娃摸了摸头，感觉那烟袋锅子离着不远了。
　　作者：王庆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