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整个一个夏天,从5月到9月,孔繁仁都是在郁闷和烦躁中度过的,他有时简直就不想到作协机关来上班,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上班的心情比上坟的心情还沉重!" 几乎是忙活了一个春天要去美洲访问,可偏偏在3月份全国爆发了"非典型性肺炎"疫情,阻止了他出访的脚步——倒不是他本人得了"非典",而是受访国怕传染上"非典"而取消了这次接访。4月8号,孔繁仁已经到了北京,出境手续都办好了,却不得不退掉飞机票,口喊了几十个"倒霉",回到了省作协。 7月份的一个星期天,东乡地区作协麻主席邀请孔繁仁等一干作家去"圣泉汤"洗温泉浴。那圣泉汤顺山势修有9个汤,从上到下,一个汤比一个汤大,而水温一个汤比一个汤低一度。各个汤浴客如织,男女混杂,尽情沐浴,潦水打逗,好不热闹。随行的作家杨弄弄和石榴姐姐等风流女子,自然围着主席孔繁仁转悠,孔下水,她们就下水;孔在岸边小憩,她俩就贴身一边坐一个。更糟的是,那着泳装的石榴姐姐,硬是抱着孔繁仁的脖子,脸贴着脸让杨弄弄照相。孔繁仁意识到不妥,轻轻推开了石榴姐姐,杨弄弄并没照上,但岸边却有人用手机拍下这"情爱瞬间",并发到了网上。天那!妻子付婉秋打破醋缸,罚孔繁仁在客厅沙发上睡了三个晚上。其实,孔繁仁在石榴姐姐身上并没有产生"牙念",但他有口难辩,气得肚子痛。 最令他憋闷的是8月初的一个会,他暗自认为"这次经历简直有辱祖宗"! 全国作协在西安召开会议,部分省级作协主席、名作家、名评论家及文坛大腕学者参会。孔繁仁坐飞机到了西安。在开幕式上,主持人拿着单子介绍出席会议的12个"著名"者,他们和她们分别是:王蒙、李敬泽、铁凝、余秋雨、莫言、冯骥才、陈忠实、贾平凹、蒋子龙、张抗抗、王安忆、毕淑敏。正当孔繁仁企盼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主持人却说:"与会的还有六七十位同志,他们的尊姓大名在这里就不一一列述了。""妈的!我孔繁仁——全国最有才华的大系作家,竟在这‘不一一列述’里了!" 开幕的当天中午,东道主在市中心的一家饭庄举行宴会招待与会者。大厅里摆了10张餐桌,第一张是超大桌子,能坐24个嘉宾,桌面中间竟是一处花池,种有花草,安有一座小假山,"山"边有小喷泉,水柱的高度大概有五六十厘米。桌子扩大了,孔繁仁估计自己会被安排在这一主桌,他进场后便猫下腰瞅桌签。但桌签上除了那12个"著名者"之外,另安排的是省委宣传部、省文化厅、省文联的领导,他围桌子走了一圈也没发现"孔繁仁"三个字,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位女工作人员走上前来,热情地问清他的姓名后,翻了一下手中名单,立即笑着对他说:"孔先生,请你到第9桌就座!"孔繁仁几乎想退出宴席,但他最终还是到第9桌坐下了,这张餐桌只能坐10个人,小转盘上当然没有假山和喷泉,而且还写错了他的名字,把"孔繁仁"写成了"孔繁人"。"妈的!你干脆把我写成‘孔烦人’算了!"他在心里骂道。"这犁上没有,耙上没有,我算个什么玩意儿?"后来还是陕西作协副主席高建群、京夫这两个老相识来第9桌敬酒时发现了台签上的错误,立即批评了身边工作人员的粗心,并连连向孔繁仁道歉,遂多敬了他两杯酒,这才略略舒缓了他的心情。 但一事刚了,一事又来。他这次坐飞机到西安来开会时,带来了近百本大作《红色纪事》,在内页上已签好他的大名,并盖有几乎有乾隆皇帝玉玺般大小的艺章,来后趁晚上到各房间送到与会者的手上,并不断重复着说:"拙作。请笑纳。多提宝贵意见!"他本以为与会者拿到他亲笔签名的大作会如获至宝,但会议结束后,他因走得晚,发现服务员清理各房间时,扫出三四十本的他的"拙作"和当地一些企业家送的印刷很精美却没有什么内容的画册,而当地企业家送的西凤酒、商南泉茗青茶及韩城大红袍花椒等土特产却没落下一件。孔繁仁看到自己的大作在同行手里瞬间变成文字垃圾后,心中十分愤懑。"难道我的大作竟不值一包花椒吗?价值沦丧!" 就像做了丑事只好埋在心里一样,孔繁仁在西安遇到的尴尬,回省后没给作协机关任何人说,连对他的老婆付婉秋都没有吐一个字。他反而其兴奋地对大家说,陕西那里接待规格很高,省上领导陪同吃了正宗"羊肉泡";他在会上作了"重点发言";在参观秦兵马俑、扶风法门寺、商南金丝峡等景点时,要求他和铁凝、陈忠实、贾平凹等作家签名的人很多、很多!妻子付婉秋听后很高兴,特意送给他一个热吻。 进了机关门,尽是烦心事。今天上午他前脚刚进办公室,秘书长刁小婵后脚就跟了进来,且心急火燎地说:"孔主席,咱们文学馆工地附近的农民又在闹事,说咱那文学馆奠基不建设,工地上长满了狗尾草,闹着要复耕种麦子,把咱那块奠基石都拔走了,集体打着横幅到省政府门前静坐,还喊着‘我们要种地!我们要吃饭!’等口号。省信访局火急通知我们赶快派人去跟农民协商,不得迟疑!" "那个杂种夏海,把我们坑苦了,他承诺投资5亿元,至今只到款10万元!这个杂种不得好死!"孔繁仁臭骂着,双手搓着,无可奈何。 "孔主席,你再骂也不顶事!"刁小婵劝着。"据我了解,壮阳公司的资金链出了大问题,那夏海也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谁找他,那女秘书总是说‘夏总不在’,咱有啥办法?况且,人家是承诺给咱捐款,又不是实打实欠咱的,咱把他奈何不得。眼前是尽快解决农民在省政府门上静坐的问题!" 孔繁仁把大手一挥:"还是老办法:你带几个人,去找到乡长和村主任,悄悄塞给一些钱,中午再请他们到西部饭店美美嘬一顿,他们就会把省政府门前的那些人给‘蛤蟆’回去!" 刁小婵又为难地说:"这一弄又得几万元,可咱们账上哪有钱嘛!" 孔繁仁拿出大将风度,给刁小婵打气:"没钱就出去借!咱们当领导的,要临危不惧,举棋不乱,即使是砸锅卖铁、罗雀掘鼠,也要想办法把这难关渡过!在革命者面前,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嘛!" 刁小婵噘着嘴离开了,嘴里却小声嘟囔着:"没钱还要打肿脸充丰满!" 送走刁小婵之后,孔繁仁到院子西南角的厕所里"方便"了一下。刚系好裤带出得门来,却碰上了矫世坤。那矫世坤用调侃的口味说:"孔主席,你让大家在新址家属楼设计图上都挑了户型,这职工家属楼已盖到了几层?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发钥匙?" 孔繁仁心里清楚,这个"占着马桶不拉屎"的驻会作家是在"逗死人出气",是在奚落他,便没有接他的话茬,只冷冷地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正要找你呢!" 矫世坤进了孔繁仁的办公室,自己主动从茶几上取了一支"中华"烟点着,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矫世坤先生!"孔繁仁异样称呼着,"你是不是做了一件万分对不住我老孔的事?" 矫世坤心头一震,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你提升为省作协主席时我可是投了票的!我还提议给你披红戴花呢!" "请你当一个诚实的老头!"孔繁仁威严地说。"你在上海大街复印部偷偷复印我给瑞典文学院写的那封信时,女服务员在信的末尾看到了我的名字,而这个女孩正是我一个朋友的娃……" "那女子可能把人记错了。我对你咋会那么做嘛!我要是这么做了就是这个!"矫世坤把右手压在左手上,做出王八状。 "你不用辩了。我并不要求你当面把那些东西送给我,但你有你的办法。"孔繁仁站起身抽起香烟来。"矫世坤先生,我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和民办学院的个别人合伙制造假学历证书,我都为你包起来了,你应该有良心!你不应该做出对不住我的事情!好,就说到这里,你看着办吧!你走,我还有事。" 矫世坤出门时,脚下打了个趔趄。 第二天上班后,收发室那个老妇人就给孔繁仁送来了信件、字画、线装书和当天的《人民日报》。孔繁仁问:"这些包裹和信件是谁送来的?"老妇人回答:"邮递员说是巷子里一个小老头让挡来的。" 老妇人走后,孔繁仁检查着他偷偷寄给瑞典文学院而又被对方退回来的线装书、字画和信件,心中不免有些愤懑和羞耻感,进而把这种愤懑和怒气转嫁到了矫世坤身上,小声骂道:"妈的,这个小老头真鬼!到底没斗过我。手上有权就是比没权的厉害!"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