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的河流和行动的堤岸三

　　思维的河流和行动的堤岸——三
　　很早就意识到了人的视野的短浅和缺陷。从很高的地方向远方看，就算前方没有遮拦，视野的尽头总是一片灰茫茫的，什么具体的形象和内容都没有；站在一个位置，向四面八方看去，眼光不是被一个房子挡住，就是因为路街的曲折，拐出去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很久以后，我写过一段文字，隐隐约约描述过这种感觉：＂涌动与澎湃不是并生的故事，就好比开始与结局，眼睛望出去永远是最近的山，山那边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听上去好像很无奈，其实并没有。在现有的境界里对于一件一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事情和事物，是根本没有任何异想和疑问的。这是真理，这是所有人认真秉持的真理。那些山，那些河，那些路，那些高大的行道树，那些行道树两边的路沟，路沟里的积水，也不知道存了多久，发酵出一股奇怪的气味。这个气味弥漫开来，让整个镇子都有了味道。但是人们不知其臭，乐见其脏。所有这一切都是真理。真理缓慢而有力地运行着，仿佛永远不变一样。
　　永远不变其实是永远不会的，各种变化时时出现。我的变化就是我登上了人生的第一座山，一座小山。这种兴奋的经历自然也是瞒着大人干的，比我大一岁的表哥为了实现早就答应我们的承诺，抖擞胆气领着我们，一路行军到了离家三四里地的山坡上，然后选了就近的看上去挺挺拔拔的一个山头，开始顺着羊肠小道蜿蜿蜒蜒的向上行进。道两边满是酸枣棵，一侧的浅沟里还有潺潺的溪水，这种景象让我更是兴奋，因为所见一切都验证了我之前关于山的所有认知和了解。流水带着杂草和树叶，看上去既清澈又纯洁，让人忍不住想捧起来喝一口，表哥说别喝，脏，上面不一定有什么呢？我想有什么呀？这么干净的溪水。但还是忍住了喝的冲动，不是因为表哥的提醒，而是害怕表哥和其他人笑话我少见多怪。一路上行自然是气喘吁吁，开始还能忍着努力地顺着气息，后来干脆就没法忍了。初夏的天气，凉风，热气，日晒，这么小的山怎么还没到顶呢？这是一个没有大树只有灌木的小山丘，但是细高，看上去很嶙峋，因为石头多，所以小路都是绕着山开辟的，那条小溪一路陪着小路，也陪着我们自下而上的慢慢来到了高处。就算这样的小山，每个小片的土地都被砌了石堰，开垦成了田地，种了玉米还有别的。也有干活的人，看着我们几个撒手闲玩的小孩子，并不招呼，也不关心，看一眼又开始该干啥干啥。这个时候我知道表哥提醒的重要性了。上面的溪水里满是脏污的东西，但是这种脏污并不随着溪水下流，而溪水呢，就算濯足濯缨，而水还是清亮的，让人赏心悦目的，但是确是不能掬水入喉了。这与水没有关系，可是与我的不能遂心有关系。
　　登顶了。山顶是不大的一个平坦的地面，杂草，布满了露出地面的石头，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山顶，毫不起眼，与我的想象不一样。但是这种遗憾很快就被可以看到远方的喜悦代替了。向南看去，刚才一路过来的小路清晰地显现了出来，我甚至可以看到从家门出来的所有路线；从这个视角看去，整个镇子和山下的小村都安安稳稳地铺在大地上；农田里清楚地看到哪里的麦子收了，哪里的地里还正忙活；原来看到的各个大院里的水塔突兀地从一片屋顶中伸了出来，就像平时我们竖在课桌上的铅笔一样；烟气渺渺，不知道是炊烟还是什么；耳朵里充满了各种声音，各种人声，交错嘈杂的，是风带来的？还是脑子里想象的？我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个平时生活的这个世界，只是凭空加高了高度，就有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而且时常感觉厌烦和寂寥的这个狭小的地方，在这个山顶的视角里，突然与平时在画报里看到的画面有了一个重合，而那些画面，却是自己那么向往和羡慕的所在。想到此，心里一阵平静，眼前的画面却感觉遥远了起来。而再远的远方，还是苍苍茫茫的，仿佛世界在那边出现了空白。
　　更大的收获其实是找到了学校外面小河的来龙。小河弯弯向北一路高攀，出了村子就只是小溪而已，沟窄水急，而且是明显整修过的，水渠一样。然后到了最高处，就是一个平坦的库底了，这是上面一个水库的泄洪放水处，石条满砌，平平整整。雨季马上来临，水库现在正在放水，水流汹涌而下，有点新闻电影里开闸放水的雄壮感。而水库，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和发现了。在我没有见过海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见过的水库也不比海差到哪里去。当然我在山顶看到的水库没有那么大，一眼可见一圈堤岸，但是周围之阔之广，还是令人惊叹，三面依山，中间一片水面，感觉烟波浩渺，其实只是处于库底的不大的一片水，灌溉和雨季，使得现在是枯水期。这是后来知道的知识，当时可没这见识。但是这次找到了快乐和思考的源泉所在，也是一个很大的收获，而且这收获还是跟随着另一个＂人生改变＂而来，更是双重收获和快乐。
　　山顶除了面向平原的一面，还有面向大山的一面。顺着山脊下去，走不多远的一段平坦的小路，就看到了向另一座更高的山攀登的路线。那山，满被松柏，郁郁苍苍。而在那山头的后面，更是山头林立，绵延过去，不知道尽头。看到这，初次登山的乐趣轻了些，没办法，任谁看到这个景象也不会为自己太骄傲的。
　　下山。是轻松又快捷的感觉。旧相识的路，旧相识的溪水，但是感觉却截然不同。一种悟透谜底的醒悟和轻松，一种见怪不怪的平静和安稳。但是，风随着夕阳渐渐地凉了，想象中的鸡犬相闻，大呼小叫，全成了现实存在了。脚步愈来愈快。我看见，那个瘦得不像样的小男孩，晃荡着裤管，一路小跑的向镇上奔去，肯定气喘不已，汗流浃背，但是上了山，见了岭，看到了更多的河流的秘密和更大更阔的堤岸，他自己一定是压抑着兴奋和表情，这些收获一定伴随他去感知更多的河流，行走更多的堤岸。
　　2021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