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茨海默病，令曾是顶梁柱的父亲退化成不敢出门的孩子

　　文：菁茵
　　父亲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这几年，也是我们家经历债务危机的几年。因为多方面的压力，总觉得对患病的父亲关心不够，这成为一种深深的遗憾，也成了烙在心间的痛。
　　父亲于去年六月份去世，一年来我一直不愿再提及，怕再次触动心里的那道伤疤，再次渗出洇洇的血来。
　　看到头条开展阿尔茨海默症相关内容征文，我再次被触动。我觉得有必要将父亲的患病经历写出来，希望能引起人们对这个病的关注，尤其是作为儿女，一定要对上了年纪的父母，加倍关爱，密切关注他们的身体心理变化。
　　一
　　我的父亲，生于一九四九年，上学上至高小。父亲爱读书，年轻时喜欢躺在炕上看书看报。他头脑灵活，大集体时曾是大队的拖拉机手。无论什么机械，父亲看看就会。几十年来，开过各种车辆，与几个爹爹一起种地，农村的各种机械，都由父亲操作。
　　父亲置办了各种新式农机器械，除了忙家里的活，他还抽空帮村里忙不过来的农民播种、平地、收割，挣一些血汗钱。父亲很会算账，几乎不用笔不用纸，父亲心中一合计，那些大帐小帐，毫厘不差。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给了我们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父亲一直不善言谈，有时急了会有点泛不上话来，他从来不会与人吵架。
　　父亲喝不了酒，几乎从不喝酒，偶尔一次，竟醉倒在沙堆边躺了一天。
　　如果说父亲有什么不良嗜好，那就是吸烟，他有几十年的吸烟史。还有，父亲年轻时，经常熬夜。
　　父亲一直生活在村里，农村的各种重活他都干过。
　　在55岁之前，父亲身体健康，除了感冒和便秘，未生过什么大病，从来没输过液。
　　然而在他55岁那年，也就是2003年，一次剧烈奔跑后，父亲突然觉得胸口憋闷。起初，他并未当回事，也未告诉我们。
　　在胸口痛了三天仍无缓解后，父亲才来找我。当时，他站在单位门房，给我打电话：说自己胸口憋闷了三天。
　　我一听就急了，赶紧拉着父亲去了县医院。
　　当时的检查结果是左前壁心肌梗死，医生说需要卧床休息。
　　当时的生活条件不好，加上我们年轻不懂事，并未意识到这个病的严重性。只是听从大夫的建议，为父亲办了住院手续，又将母亲接来伺候父亲。父亲输了一个礼拜的液体，便回了村，开始了长年吃药。此后，父亲不再出地，呆在家里看护小侄儿。
　　小侄儿只有几个月大，胖乎乎的身体。我们当时只觉得出田干活是苦重的营生，却忽略了其实哄孩子也是一个累人的活。
　　现在想来，我们当时太大意了，对父亲的身体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一时疏忽，为后来父亲身体的一再恶化埋下了隐患。
　　二
　　父亲在家哄了一年小侄儿后，便认为自己保养得差不多了，又开始出地。而且，喂养了猪鸡羊一些牲畜。父亲总是第一个起床，那些牲畜都由父亲喂养。
　　这期间，除了按时吃药，父亲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适，精神状态也很好，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正常人。父母家的饮食也还和从前一样，一直油水比较大，一年四季有腌猪肉，经常大鱼大肉。
　　那时的我们，都刚成家，正在为各自的生活埋头刨闹，生活压力让我们忽略了对父亲的进一步关心。
　　直到2013年，那一年，父亲65岁，距离父亲第一次发病整整十年。父亲养着一群羊、两头猪、一笼鸡。他经常要捅一些树枝来喂羊，捅树枝用的是树铲，很费力气。
　　父亲捅完后总是觉得胸口憋闷，但歇一会就没事了。可怜的父亲，总是捅完树枝后，在渠埂上歇一会，抑制住心慌再把树枝拉回家。但当时我们并不知情，这是父亲后来告诉我们的。
　　我们的父母，因为生于那个贫困的年代，都太能吃苦，也太能忍耐。但也正因为这样，将一些小病养成了大病。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这一点。
　　倘若不是因为村里的邻居突然猝死，父亲还会一直瞒着我们。
　　邻居的死，让父亲恐慌，他打电话告诉我们实情。我们一听就急了，赶紧领着父亲去市医院做检查。
　　检查结果，令我们大吃一惊。父亲的心血管堵塞严重，已经到了不手术就会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地步。
　　于是，我们连哄带骗，将父亲带到了北京安贞医院。
　　到达的第二天，医院就为父亲安排了手术。可怜的父亲，稀里糊涂中被开胸锯骨，心脏搭了两根桥。
　　手术很成功，但术后的痛楚非一般人能忍受。术后第七天，医院就强行要求出院。我们便带着可怜的父亲回了家。
　　父亲的胸前五花大绑，每日睡觉的姿势只能仰面朝天，想要坐起来得别人扶，父亲整晚整晚睡不着觉，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来，后来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父亲变得更加沉默了，他从不喊痛，更不叫苦。
　　父亲在炕上大躺了两个月，能独自行动后，父亲主动将十几只羊全部卖掉，将耕种了几十年的地也全承包了出去，只留了二亩自留地。
　　父亲，向来不服输，但这次手术后，父亲的心劲明显不足了。三
　　一直温和的父亲，脾气渐渐变得暴躁。起初，我们都以为是这次手术造成的后遗症，随着身体的康复，父亲会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母亲开始向我们抱怨父亲的种种不是。电话中，我们总是安抚母亲，让她多体谅包容父亲。
　　直到后来，我们回到家与父亲说话中，发现父亲面对我们的规劝，头一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时，我们才意识到，父亲真的变了。要知道，从小到大，父亲从来不对我们发脾气。
　　父亲的样子让我们感到陌生，他不再是先前那个性格温和、隐忍包容的人了。
　　母亲不住地向我们告状，诉说父亲的种种怪异行为。每每回到村里，母亲总是哭哭啼啼。那个阶段，我们兄妹因为父母间的不合操碎了心，也为了调和父母间的矛盾费了不少唇舌。
　　我发现父亲忽然不能清楚地表达，有一次，他翻来复去找东西，我问他找啥，他比划半天，语无伦次说是手机。可结果，我看到他拿着手电走了出去。
　　还有一次，他站在当地，说有个人来过家里，我们问他是谁。他吭哧半天，就是说不出名字。明明认识几十年的人，他突然就想不起名字了。
　　父亲的退化潜移默化，我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村卫生室的老中医长父亲两岁，他严肃地说，带父亲到北京的医院看看吧。
　　于是弟弟带着父亲去了北京宣武医院。检查结果令我们心寒：父亲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已是中期。
　　我们一直不愿承认这一点，第三次去北京复查时，我亲自跟着父亲。
　　一路上，父亲特别听话，紧紧跟在我和弟弟的屁股后面。我们让他往东他便往东，让他往西他便往西。面对北京的高楼大厦，父亲一脸迷茫，父亲从来不喜欢出门，只喜欢呆在村里。北京，是父亲走的最远的地方，却是来看病。
　　在熙熙攘攘的楼道里等医生时，父亲像个孩子般显出不耐烦的表情。他总是叹气，甚至站起来嘀咕着：快回家吧，快回家吧。
　　做认知筛查时，父亲依旧一脸迷茫。面对小护士的提问，父亲频频仰面看我，像个需要求助的孩子。
　　小护士问父亲现在是几楼，父亲答不上来。
　　又问来自哪个省哪个市哪个县？父亲脸涨得通红，只一个劲说：徐家圪旦。（这是父母生活的小村）
　　问父亲100－7等于几？
　　父亲依旧答不上来。我不甘心，我怀疑父亲听不懂北京人的普通话。于是，我拿了笔在纸上写下算式，可父亲盯着想了半天，终是摇了摇了头：哎呀，不知道。
　　那一刻，一种悲凉涌上心头：我的父亲再也不是村里那个有本事的男人了，他现在的认知能力甚至不如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四
　　渐渐地，村里人也意识到父亲的异样，开始传父亲的种种笑话。
　　有人说：父亲咋了，总是向他们讨烟吃。
　　有人说：父亲变了，说话颠三倒四。
　　有人说：父亲故意装糊涂，竟然算错帐。
　　还有人说：父亲可奇怪了，竟然分不清男女。
　　再后来，人们会当面调笑父亲，父亲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原本熟悉的人群。
　　母亲说，父亲有时倚着大门，偷偷朝外看，却不敢出去。
　　母亲说，父亲躺在炕上看电视，一看一整天，哪也不去。
　　母亲说，父亲有天半夜就出去锻炼身体，拉都拉不住。
　　……
　　父亲的言行越来越匪夷所思。
　　那年腊月，我和母亲捏糕，我让父亲生火。父亲转悠了半天，终是未能点着火。那一刻，我目瞪口呆：几十年来，炸糕这项营生一直都是父亲在做，父亲前一年还帮我们炸的糕。可现在，他不会了。
　　父亲退化得如此之快，令我们忐忑不安。
　　除了叮咛父亲按时吃药，我们还叮嘱母亲，一定要一步不离陪着父亲。
　　我们害怕父亲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害怕父亲哪天认不出我们。
　　前年九月，所有担心，都变成了残酷的现实。一场大面积脑梗，令父亲失能失语失智，只能瘫卧在病床上。几个月后，父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是撒手人寰。临终前，父亲大睁着双眼，呼吸困难，却说不出一句话。
　　父亲走了，我们的心空了。五
　　尽管我们一直都尽力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帮父亲诊治，但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回顾父亲的生病历程，我们满怀愧疚，觉得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到位，希望能引起为人子女的重视。
　　一、第一次心梗时，未能引起足够重视，饮食和医疗都没有跟上去。应该制定一个系统的饮食锻炼规划表，并严格执行。
　　二、第二次行搭桥手术，准备不够充分，特别是父亲的心理准备。应该循序渐进，不该在父亲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强行为他手术。
　　三、搭桥术后，父亲的保养不够到位，只注重加强营养，却忽视了他后期的心理变化。当父亲出现种种怪异行为时，我们应该及时介入，多加关心。
　　四、发现父亲患有阿尔茨海默病时，陪伴不够，只托付给没有什么保健概念护理常识的母亲，是一大失误。
　　五、大手术大伤元气，如果年事已高，非迫不得已，尽量不要手术，可以采取保守治疗，注重中西医结合的诊疗方法。
　　同时，面对年迈的父母，作为子女我有几点建议：
　　一、多陪伴，才是最好的孝顺。
　　二、不仅要注意老年人身体健康，更要注意他们的心理健康。
　　三、趁父母腿脚灵活，多带他们出去走走看看，开阔眼界，更新大脑。
　　四、帮助他们参加一些活动，培养一些兴趣，让他们感觉老有所乐、老有所为。
　　五、与他们一起做一些事情，增强他们的信心。
　　六、与他们多交流，相互信任。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说，这不就是抚育孩子应该做的吗？您说对了，所谓老小孩，上了年纪的人，真的又如孩子一样了。
　　父母生我们，养我们，对我们的恩情大于天，然而我们长大成人后，却忙于工作，忙于家庭，整天围绕着孩子转，常常忽略了自己的父母。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请拿出对待孩子的耐心对待我们的父母，多些细心、多些用心，千万不要让他们变得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好好善待我们的父母。[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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