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的雨

　　昨天是农历六月六，先生照例邀请姑姐和小姑子们回家团聚。
　　在我们这里，六月六是叫出嫁姑娘回家团聚的日子。听先生说，大姑姐刚出嫁的那些年，公公每年都会借来村上唯一的一辆牛车，亲自赶车去往二十多里外的郭桥村，去接大闺女回家。
　　再后来，大姐夫心疼公公奔波劳累，每到六月六时，就用一根扁担挑上两个竹篓，送大姑姐回娘家：一蒌装着孩子，一蒌装着提前给父母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稀罕物——有时是两颗大西瓜，有时是几十枚土鸡蛋……
　　回家时两个篓子满满的，一蒌是家庭的希望，一蒌是赤子的孝心；离开时，两个篓子还是满满的：一蒌是殷殷亲情，一蒌仍然是家庭的希望。
　　等到二姑姐和小姑子出嫁后，农村已经流行骑自行车。不会骑自行车的公公，就把叫姑娘的重任，托付给了子孙辈。
　　在公公的言传身教下，先生和先生的两个哥哥，以及两个哥哥的儿子们，对待他们的姐妹姑姑，都十分尊重爱护。
　　老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但在公婆的心里，嫁出去的姑娘，更需要娘家父兄的关爱和卫护，让她们觉得身后有人，娘家有靠，遇事不至于恓惶无助，孤立无援，从而被人小瞧欺负了去。
　　当年，大姑姐堂堂皇皇地坐着公公驾驭的四轮牛车，回到生养自己的村庄时，是何等地意气扬扬！何等地满足幸福！
　　虽则娘家家徒四壁，父母也并不会经营生计，但父母的宠爱，就是戴在公主头上的最昂贵的王冠啊。
　　可惜，大姑姐的人生并没有公主的好命。在她年仅四十二岁的时候，大姐夫撒手人寰；剩下大姑姐一人，像补天的女娲，艰难而坚韧地缝补着儿女的天空。
　　与她一起补天的还有年迈的公婆和友爱的手足。
　　时补时漏，时漏时补，纷飞的大雨，淋湿了大姑姐的人生。更何况，连一心替她补天的公婆也先后归天。
　　好在儿女们终于长大成人了。大姑姐的天空，终于开满云霓，霞光万丈。而她已经是苍颜白发的古稀老妪了。
　　苦尽甘来的大姑姐本可凭借着昔时的艰辛，来换取儿女的怜惜和孝养，不用再西畴耘籽，南亩躬耕。可她不！惯于劳作的她，离不开朴实的土地，就像桑迪亚哥离不开辽阔的海洋。
　　就在昨日，先生在欢宴结束送大姑姐和她的儿女孙子们回村时，天气突变，乌云浓重，狂风大作，不一会儿，就噼里啪啦地下起瓢泼大雨。
　　大姑姐见状，高兴地指着村东的一片芝麻地，对她同行的儿子、女儿说：
　　＂可算是下雨了，芝麻不会被旱死了。＂
　　先生观其喜雨的热切模样，禁不住一阵感动。这样勤劳不辍、忧心农事的大姑姐，怎不令人肃然起敬！
　　先生返程的路上，发现这雨下得甚是偏心，只润泽了大姑姐村子附近，其余地方依然是赤日炎炎，热土焦灼。
　　先生心想，莫不是上苍也垂怜大姑姐之辛苦不易，褒奖其勤劳坚韧；所以，才调配风雨，捍卫收获吗？于是，赋诗一首，乐以抒怀：
　　《送老姐遇雨》
　　老姐今年七十四，
　　有田七亩在东原。
　　西边日头东边雨，
　　老姐笑指东原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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