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面条的代际传承

　　01.
　　其实，代际遗传岂止是体貌特征、智商习惯，就连饮食喜好往往也是一脉相承。比如，母亲、我和女儿，祖孙三代都非常喜欢吃汤面条、尤其是夏夜的豆角汤面条。
　　02.
　　近日，女儿因工作调动，暂时从帝京回来休息几天。
　　傍晚陪着她去学校西边的月季园散步。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女儿说＂饿了＂，我们就往回走。
　　到家后我问女儿想吃什么晚饭。她脱口而出：＂豆角汤面。＂
　　我一听，笑了。女儿见识过帝京的三千繁华之后，最喜欢的却依然是妈妈做的一碗豆角汤面条啊；就像我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也不过是夏日的黄昏，母亲做的一大盆西红柿豆角汤面条。
　　03.
　　儿时，因为时代的原因，物质普遍匮乏。每天最盼望的一顿饭就是晚上的汤面条了。
　　制作汤面条的食材是红薯面、玉米面和绿豆面的混合，筋性差，不容易擀制，煮面时容易断裂，俗称＂豆咯嘣＂。可想而知其口感的粗糙和肧杂（读pei za，当地方言，指吃起来没有嚼劲)。
　　但于我们而言，在早上、中午，连吃了两顿红薯面馍和玉米糁之后，晚上能喝上一大碗又咸又香的＂豆咯嘣＂，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由于家里人口众多，且个个食量惊人，没有充足的粮食可供＂挥霍＂。为了让全家人都吃上一顿饱饭，母亲常常在汤面条里，掺煮一些小红薯。
　　饭做好后，母亲用大葫芦瓢把热腾腾的汤面，从大铁锅中盛舀到一个蓝灰色的大瓦盆里，端到院子中间的石桌子上。然后再从厨房里搬出高高一摞蓝边起花的大瓷碗（当地人称之为＂阁楼碗＂），由她亲自掌勺，根据家庭地位和饭量多少分配多寡。
　　下苦力的三叔分得最稠最多，其次是下田劳动的大姐。教书的父亲和在外地念高中的大哥放暑假回家，也分得较多。然后才轮到我们这些只上学不干活的小孩子们。等给其他人都分完之后，瓦盆里已所剩无几，母亲用勺子刮得山响，也不过才半碗左右，这便是忙碌了一天的母亲的晚饭了。
　　那时候我们正是贪长身体的时候，说实话，一碗稀汤面根本吃不饱；看到母亲忍饥挨饿，也只能是心苦体直，愧莫能助了。
　　等母亲分完饭后，全家老小就各自端起饭碗，走到门前水坑边的饭场上，呼噜呼噜地狼吞虎咽起来。
　　村东的饭场上，聚集了大半个村子的村民，家家户户的晚饭几乎都是汤面条，整个饭场到处都是吸溜面条的响声。我们称之为＂喝汤＂。
　　这个低端的称呼一直沿用到现在，哪怕晚餐的内容早已丰富多彩，不再是单一的汤面条了，家乡人依然将＂吃晚饭＂称为＂喝汤＂。
　　这种精打细算尚且温饱难顾的苦日子，一直持续到实行土地承包制。
　　生活条件好了，晚餐的选择余地大了；但对汤面条的这份钟爱早已刻骨铭心，根深蒂固，变成味蕾的基因，随生而生，不可磨灭。
　　霞光满天的夏日黄昏，母亲会一如既往地制作汤面条，然后驾轻就熟地把热汤面舀盛到大铁盆子里，端到院子里香樟树下面的方木桌上。
　　只不过，我们的家，已经由村东的水坑边搬到了村西的公路边；我们的房子已经由两间小草房，变成了四间大瓦房；我们的汤面条已经不再是粗粮混合面的＂豆咯嘣＂，而是色泽诱人的西红柿豆角汤面条了，或者是肉丝炝锅面；而母亲再也不用一碗一碗地给我们分配面条，而是任由我们敞开肚皮来吃；乡亲们也不再端着饭碗到饭场＂喝汤＂，而是坐在各自家里的餐桌旁用餐。
　　饭场——那个曾经全村最热闹和最芳香的＂美食中心＂，在社会发展的洪流中，渐渐式微。而当年做汤面的人和＂喝汤＂的人，也来来往往，聚散离合——
　　做汤面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喝汤面的三叔和大姐、大哥也已经往生多年；兄弟姊妹们也各自成家，聚少离多。
　　但值得庆幸的是，喝汤面的习惯，却被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形成几代人关于食物的相同的味蕾基因和情感记忆。几代人的悲喜，在一碗热汤面氤氲的芬芳中，彼此交会、共鸣。
　　就像远在帝京打拼的女儿，无论加班到多累多晚，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条总能让她满血复活。
　　在她的记忆深处，故乡的夏天，无非是爸爸做的一碗红艳艳的西红柿豆角面条；而故乡的冬天不过是妈妈做的一碗绿莹莹的牛肉菠菜面。
　　美食，是一个人最深的乡愁。无论你经历了几度春秋，走过了多少溪桥，吃过多少珍馐佳肴，你最怀念的，还是爸妈做的家常饭菜。
　　一碗汤面条，温暖过祖孙三代的味蕾，延续着家族几代人关于美食、关于生活、关于亲情的最深切的记忆。
　　岁序更替，世事浮沉，总有一道美食，能打破时空的封印，在味蕾上，实现你与故乡、与先辈的沟通对话。不忘来处，方识归途；感恩追远，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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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大家好，我是林下煮酒，感谢路过的诸君关注，阅读、评论，转发。
　　今日话题：您喜欢吃汤面条吗？您曾有过和作者相似的童年经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