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兽老年人的生存尴尬不光是面子和票子

　　看了获得第54届金马奖三项大奖的《老兽》之后，我的第一好感源于它的真实性和典型性。真实：影片描述的时代背景与社会环境，呈现的人物、关系、事件等客观反映了当下的社会现象；典型：老兽（老杨）是部分老年人的代表，难怪有人说＂我们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老兽＂。老兽的形象气质、言谈举止完全贴合大众心目中的人物预期，他的命运际遇和生存窘况，引发许多人的共情与共鸣。
　　老兽的面子
　　年轻时的老兽，有过风光灿烂的日子，他拉扯三个子女长大成人，帮他们找工作、买房子，也曾帮朋友做生意，应该是位名副其实的老板。但是经济转型后，许多外债要不回，再加上妻子病瘫六七年，所以他因债、因病致贫。老年后，情况每况愈下。
　　老友卢布森找到老兽说要给骆驼治病，老兽带着他吃饭、喝酒、洗浴，结果却无钱结账，只能用电动车作抵押。卢布森提出结账的要求，他言过其实地说自己有钱，因为洗浴中心不能刷卡才押车的。老兽＂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个性尽显无疑。
　　老兽在医院与儿媳交谈时，在法庭与儿子沟通时，他常常厉斥，＂你咋说话呢？＂他极不愿意听到子女们的攻击言论，他用教训式的急促语调迅速斩断继续争吵可能带来的麻烦，同时彰显一家之长的权威与颜面。
　　老兽独自去榆林的女儿家，女儿提出住宿问题时，他谎称有朋友安排，其实他住的是自掏腰包的20元一晚的小旅馆。女婿给他钱出去吃饭，他自信地说，不需要，自己有钱。然后避开女婿向女儿取钱。
　　面对社会，老兽要做足老板的面子；面对家庭，又要撑起家长的面子。对内对外，他都需要维护好自己的形象。不顾自身实际情况，硬要鼓起经济地位和家庭地位依然坚挺的＂表皮＂，这就造成了老兽生活的挣扎与艰难。
　　面子是根植于自我价值体系的社会心理建构，面子的本质是被认可和被尊重的强烈心理需求。老兽的面子执念更多的可能是来自于不良社会文化的影响以及过往辉煌时期累积的社交习性。如今物质水平与现实环境变了，但是其好面子、爱面子的秉性被保留下来了。
　　然而当残酷的现实只能给他丢面子、毁面子的时候，他便过得异常的压抑、焦躁、沉郁。影片中有几处把老兽真正的面子展现给观众：
　　老兽每日骑着小电动车，穿行于大街小巷。他身体的肥大与车子的窄小，形成强烈的对比。壮硕的躯体与巨大无形的面子，压在生活的车轮上，让人看起来觉得很难受、很不协调。一幅墨镜是老兽的标配，这或许是多年的生活习惯，墨镜掩盖了他日益憔悴的面容，也暗示他不愿意直面现实的心境。
　　老兽遇到两位房产中介，他们啰唆的营销话术加剧了他的烦躁，于是他把心底的愤懑、憎怒发泄到中介身上，结果被打。他蹲在墙角喘息，观众看到一张落魄疲惫的脸庞。接到医院妻子手术安排好的电话，他嘴角闪现一丝欣慰。
　　几十年的悲喜人生写在老兽的脸上，花白发、刺胡碴、耷眼睑、红鼻血、褐嘴唇，灰暗的色调、污浊的烟气、沉闷的心绪，一切深深印刻在观众凝视的眼神里。
　　老兽的票子
　　老兽的很多情节都与金钱有关。打麻将结束老兽去柜员机查询账户余额，只有75元。他怨气满怀地走出来，还跟后面等待取钱的人拌了两句嘴。
　　他偷偷卖掉骆驼，取回抵押的电动车，给情人莉莉买了衣服，给孙子买了变形金刚。接着悄悄把儿女给妻子手术的钱拿出来，买了头奶牛补偿给卢布森。
　　在榆林他舍不得用手机打长途电话，到一家小店铺打公共电话。小店老板说一次五毛时，他说：没零钱，下次过来再给。老板不同意，他才勉强摸出1元硬币扔过去。
　　搭载过路货车去榆林女儿家，站在没有遮棚的后车箱，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吹着。到了女儿家支支吾吾说出实情：要拿6500元钱。女儿因为丈夫的牢骚，没有给他钱。他非常生气地说，小时候白疼你了。其实这6500元，是他想弥补被偷用掉的手术费。
　　从这些情节的安排可以看出，老兽一方面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日子过得很拧巴，另外一方面，他偶然有钱时，又去乱花，不知节制。如此，造成他的经济十分拮据。
　　没有自己支配的票子时，老人的生活难免陷入绝境。从家庭情况看，他抚育三个子女、照料妻子治病和自己的吃喝赌等方面应该花费了不少的物质财富、金钱财富，到年纪渐渐老时，又出现与家人的隔阂与矛盾，这些因素造就了他处处不顺、生活无着的悲凉境遇。
　　要面子，没票子，这是老兽生活的常态、窘态。作为历经风雨的老者，他们有过奋斗和拼搏，有过坚持与执着，有过光荣与辉煌，为什么雪鬓霜鬟之年却在品尝落寞、艰辛度日？除了面子和票子之外，老年人的生存尴尬还有哪些肇因？老年人的生存尴尬不光是＂面子＂和＂票子＂
　　面子和票子是老年人生存的物质表象，真正的晚年幸福还需要亲情的陪伴、精神的寄托和灵魂的关怀。
　　①亲情的陪伴
　　根据国务院公布的《＂十三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体系建设规划》，预计到2020年，中国全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将增加到2.55亿人左右，占总人口比重提升到17.8%左右；高龄老年人将增加到2900万人左右，独居和空巢老年人将增加到1.18亿人左右，老年抚养比将提高到28%左右。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高质量的亲情陪伴是老年人晚年幸福的根本保障。相较于面子和票子，亲情的陪伴也是老人们最在乎的事情。
　　当今社会的快节奏、强压力、高流动，使得子女们陪伴老人的时间很少，甚至有些乡村留守老人几年都见不到子女。大部分老人都怕增加子女负担、影响子女发展，而把最深的思念和牵挂默默埋在心底，独自承受那份孤独与悲戚。
　　1.18亿独居和空巢老人如何弥合亲情的缺失，如何获得亲情的温暖，成为每个社会公民必须思考的问题。
　　老兽子女双全，各自成家，可是他们各忙各的、各顾各的，没有陪伴老人的理念与耐心。对于老人来说，子女众多也不能实现天伦之乐。
　　等到老母亲病危，子女们才姗姗来迟，然后对老兽一番谴责和打骂，最后拿点钱出来治病就算了事。这种肤浅、凌乱的关爱，没法拉近父子父女间的亲情，反而加重了彼此的疏远，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事实上，老兽是渴望并需要亲情的。他主动看望幼儿园的小孙子，真心希望＂孙子和爷爷好＂，为了赢得孙子的心，所以偷偷买玩具给孩子。他不想因为和子女的关系不好而影响到祖孙的关系。
　　＂陪＂是跟随在一起，不弃不离；＂伴＂是互相依靠、互相帮助、互相呵护。陪伴不仅是与老人们身在一处，更重要的是用心交流和互动，理解和尊重他们的感受。
　　如果老兽的子女平时多回家陪伴父母，了解父母的生活情况、经济情况、身体情况，多坦诚沟通，多安抚慰藉，老兽会沉湎于赌博吗？！母亲的病情会持续恶化吗？！即使经济负担不能减轻多少，但起码可以让父母照耀到亲情的暖阳，增添生活的勇气与信心。
　　②精神的寄托
　　影响老年人生活质量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缺乏精神的寄托。老年人的时间宽裕，生活节奏较慢，如果在亲情陪伴不足的情况下有某些方面的精神寄托，就可以缓解一些孤独、烦闷。
　　深圳的78岁＂冻龄女神＂汪碧云，热爱舞蹈艺术几十年，去年参加《中国达人秀》第六季的比赛，她曼妙的身材、白净的皮肤、娴熟的舞姿、开朗的笑容，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一位如此高龄的老年舞者。
　　中国最帅的老头王德顺，当过演员、学过话剧、朗诵等，70岁开始健身，82岁走路生风，腰板笔直，神采奕奕，与他交谈就像跟个28岁的小伙子聊天一样。
　　当我们找到生命的乐趣和精神的华章，并承诺全身心地投入，充满兴致地专注，时间便会停步，个体衰老的节奏会无形中变慢，日子也会越来越畅快、滋润。
　　老兽有时间喝酒闲逛、打麻将，可见他还是有时间与精力来丰富自我精神世界的。可惜，他没有。越关注生活中的烦恼与不快，越容易让人沉陷与迷茫，最终那些没完没了的烦心事稀释了生命的意义，衰减了对生活的动力及毅力。
　　③灵魂的关怀
　　影片最后的镜头，弥漫着生命末路的悲情和凄凉。孤独的老兽坐在客厅，沉默着抽烟，然后和妻子一起服药自尽。
　　看到这样的结局，我忍不住涌起无限的感伤和怜悯。也许老兽早就计划这样结束他们的生命，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也许老兽在经历了一场与子女的官司后，更加心凉意冷，他完全失去了继续生存的勇气，他对于一切已无能为力了。
　　曾经辉煌的老杨，曾经欢声笑语、人丁兴旺的大家庭，如今二老就这样默然离世，真的令人唏嘘，实在是一曲哀歌。
　　老人的＂临终关怀＂是一个需要全社会关注的问题。
　　临终关怀是一种专注于患者在即将逝世前一段时间，延缓疾病发展和减轻患者痛苦的医疗护理，是以改善临终患者生活质量为目的的一门新兴边缘性交叉学科。
　　人口老龄化给我国社会带来了高龄慢病化和失能化等问题，许多生命临终之际没有得到灵魂的关怀，有的带着一份悲凉与遗憾别世而去；有的带着身体的痛苦与折磨，耗尽心力而走；有的像老兽夫妇不动生息，安然离场……其实这些生命都需要我们做好临终关怀工作，让他们生理、情感、心理、精神得到满足，带着尊严、愉悦、安心上路。
　　临终关怀方面，日本和台湾发展非常好，已经形成完善的机制和社会的共同价值认知。各方面的保障措施也比较到位。我国除了一两个大城市外，其它地方这方面发展都相对滞后。
　　老兽的妻子常年卧床，再加上此次的手术，可谓生命垂危，她最需要关怀服务。可是我们没有看到有人或机构去做这方面的工作。老兽本人长期轻度抑郁，精神萎靡，弃世倾向明显，也早该接受心理辅导类的咨询和帮助，遗憾的是，他也没有得到社会医疗或志愿团体的早期、有效帮助和干预。
　　现实主义影片《老兽》深度聚焦家庭关系、亲情伦理及老人群像，真实反映社会现状，精准刻画人物形象，叙事沉稳克制，影像饱满厚重，将老年人的生活形态和生存尴尬表现得入木三分，令人深思。同时，影片对如何处理家庭关系、关爱帮助老人、健全助老服务体系亦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