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算账

　　＂咵＂的一声，茶碗落地摔得粉碎。茶馆里，两个老头，李耿子跟王佬关吵得不可开交。
　　俩老头孩提时一同上学，年轻时一路下乡、进厂，老来一同退休，算得上患难之交。
　　李耿子个小清瘦，性格直爽，一根肠子直通屁股，眼睛夹不得沙，有话直说，小时候家境还算过得去，灾荒年没有饿着肚子，不知是李耿子嘴巴打人，还是自傲清高的缘故，厂头干了四十多年，直到退休还是个小科员，每月打入社保卡里的数数，也不过三千八九。
　　王佬关身材魁梧，性格开朗机灵，小时候家境穷，灾荒年经常编方打条，套李耿子的东西吃，好几次李耿子包到学校的罐罐饭，稀里糊涂进了王佬关的肚子还蒙在鼓里，回到家老是冲着妈老汉喊饿。进厂时还穿着那件巴上重巴的阴单布套装。只因他脑壳机灵好使，社交网网宽，没干几年，就从班组长提升为车间主任、劳资处长，再后来坐上统领四五千人的厂长宝座。如今那模样，人没进来，肚儿就先进来了，烟酒茶三开，＂朝阳桥＂换了＂大中华＂，＂老白干＂换了＂茅台＂，＂菊花茶＂换了＂龙井＂，青砖房换了大洋房，脚踏车换了＂宝马＂。工友们说他升了官，把弟兄们忘了，见到李耿子从他面前走过，也不点个头。
　　前些年，王佬关住楼上，婆娘娃儿大盆小盆脏水竟往楼下泼，楼下提意见，他婆娘说:＂谁叫你不搬到楼上住。＂群众意见大，议论声一天比一天激烈。他稳坐钓鱼台。
　　这天，家属区几个婆婆客凑到楼底下议开了:＂他王佬关要不是坐到那把交椅，老娘早就给他擂翻了……＂＂老娘要不是几个娃儿在他手头舀饭吃，非给他来点颜色看……＂这时，站在边上不露声色的李耿子突然冒了句:＂看我的，滕天茶馆见!＂
　　那天，家属区茶馆特别热闹，好几张茶桌围满不少退休老哥。李耿子同王佬关好几个厂机关退休下来的老爷子边喝茶边聊天。聊着聊着，李耿子突然火冒三丈:
　　＂唉，老兄，你借了我1块钱，五十多年了啷个还没还哟?＂＂笑话，我堂堂皇皇的大厂长还会向你借钱，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哟?＂
　　＂你……＂李耿子气打一处来，顺手一扫，＂咵＂的一声，桌上茶碗扫落地上摔得粉碎。茶客们＂轰＂的一下围上来。李耿子看到外头的婆婆客也跟着围了上来，＂唰＂的一下甩出一张皱巴巴的＂朝阳桥＂烟盒纸写的字条拍在茶桌上:＂大家看，是谁在耍赖!＂王佬关扭头一看，傻了眼，原来是灾荒年自个亲笔写的那张借款条:
　　今借到李耿子现金1元，因肚子饿买烧饼吃。落款日期是:1962年×月×日
　　王佬关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红到了后颈窝，心想:我堂堂皇皇四五千人的一厂之长，从未当众丢过脸，强作镇静下来，拍着胸脯说:＂别说1块钱，就是10万块我王佬关也还得起。＂顺手掏出一大把100元现钞往李耿子手头㩃。
　　＂笑话，＂李耿子抓起大把钞票，冷笑道:＂情份你买得到吗？＂说完＂啪＂的一下砸在茶桌上，随风飘落一地，犹如一片冰冷的雪花，飞满茶馆。
　　＂这笔账，早就该算了。＂人们纷纷议论:
　　人的身份，到底值几斤几两，一旦退休下来，无论官职大小，高尊贵贱，都是平头百姓……
　　茶客们如是说。
　　后来，两个老头重归于好。李耿子跟王佬关握手言和:毕竟六十多年的老交情，人生三个三十年，第二个三十年虽有磕磕碰碰，后一个三十年日逐渐老，为啥不能像孩提时那样和睦相处呢？
　　没过多久，两老头再现茶馆有说有笑，一起喝茶，一起聊天，一起搓麻将，一起喝酒，仿佛回到那童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