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王吉元 文稿来源:蝶语兰心走外家的大表哥 初一,城东的大路上有两个穿新衣服的人,那就是表哥和弟弟走外家来了。 姑母去世早,从我记事开始,就是这两个孤苦的哥哥,把年上走外家当成必不可少的功课。 那时我们还住在堡子里。 堡子偏僻、保守、简单、安静,谁家有什么亲戚,年上,每一家来客的时间,大概全堡子人都知道,我们家来客的时间是初一,甚至和老屋的来客时间都不一样,初一的客来了,人就会说,你哥来了,城门外的路上,两个表哥穿着新衣服,一高一低,好像是发现这地界也是他们的,就经过场畔的大皂角树,经过碾盘子和井台,经过涝池岸,到城门口了。 父亲弟兄三个,住两院屋子,我们和大伯住,二伯一家单独住,两个院子相连。 这就是大表哥的外家。 表哥大我很多,很长时间,我都只是知道是哥哥,并没有多少交往的印象。印象里,大表哥二表哥来了,父亲和两个伯父很少说他们,并且还很关切,家里的山羊下了羊娃,有人提议给表哥一只,大伯就很高兴,二伯是木匠,有个锯子凿子不用了,表哥看上了,二伯也不说什么,就给表哥带回去了。那时家里一穷二白,没有什么,但好像表哥想要的,家里都会满足他的。为什么大家对表哥兄弟这么好?我想,还是父亲和两个伯伯触景生情,一见表哥就想起了我的姑母了。 姑母不在了,表哥和弟弟就那样年年如此地走外家。 后来,就是都带着媳妇。 再后来就是带着媳妇和孩子。 说是外家,其实,早就没有了外祖母外祖父。祖母去世时,父亲只有七岁,当是1942年。八年后,因抽大烟而欠了很多债,而当兵的大儿子和做木匠的二儿子把账差不多快要还完时,1950年,我的祖父也去世了,1948年出生的表哥,可能只有一点外爷的印象。 表哥的外家,其实就是三个舅舅。 父亲也就是大表哥的碎舅了。 表哥的家离我们家很远,有二十五里地,那时就是很远的了。 记得他们家屋子临近村外,庄子很长,有前后院,房很高,院墙也很高,院外墙上有拴牛马的木镢,有刻着石人的拴马桩,还有一个碾盘子,总之,我感觉和我们家乡不一样。 很小时去过,母亲说,那就是姑母的那一次。 另外的印象就是小表姐。姑母去世时,小表姐还不到十二岁,按家乡的风俗,不到十二岁要在外祖母家住的,这样,小表姐就来到了我们家。 表姐在我们家的情形我记得很清,生产队分粮食在场里排队,去对门或者邻里借东西,母亲让表姐去,还有她和母亲晚上说话,夏夜在后院的席子上乘凉,和三姐一起染指甲花,割草编草戒指,去滩里看飞机,这些我都熟悉。 对表哥,我就只知道他是表哥。 和表哥熟悉,还是我上大学以后的事。 假期,我回到老家,就在大伯家。大表哥来了,大妈问,吃了没?表哥说,没。大妈给表哥弄吃的,表哥吃,再后来,表哥来,二妈大妈已经做不来饭了,但还是叫我的嫂子,你哥来了,赶快去做饭。 表哥和我一样,有母亲在,有饭,很幸福。 表哥有舅舅舅母在,一定宛若他的母亲还在一样。 母亲老妯娌三个对表哥都很好,每年新麦下来,她们三个都要叫人带上,给表哥送饦饦的,有大事,她们都一起去,记得晚年,她们还三个一起,顶着黑头帕,穿着新衣服,去表哥家,看表哥的孙子满月的。 表哥和表嫂走外家。 孩子大了,不跟了,就他们两个。 后来嫂子死了,他一个走。 大妈老的时候,下葬那天,表哥带着长凳,在路上栏轿子,他下跪,他给乐人钱,让乐人吹,耽搁了很多时间,抬轿的又不敢吱声,好像有讲究,轿子抬出门就不能落下了,那次,抬轿人都肩膀红肿,骂,都是挨忠娃的错了,忠娃是表哥的乳名。 表哥有他的道理,他在挽留他的舅母,是啊,舅母老了,外甥就是最重要的客人。 村里人也不和他计较。 表哥的酒量很大,村上青年和他较劲,他先喝了三碗酒,大家都笑着,服了。 表哥的身体很美,大概有二百公斤,大头,粗腿,鞋子就像小簸箕一样,好像一生都没穿过有把的鞋,大家笑他,他不笑。 他就这样把外家变成了自己的另一块领地。 时间真快,表哥先后送走了大舅大舅母,送走了二舅母二舅,他自己也病了,我问三哥,啥病,三哥说,病不好,是肾上的病,可年上,他还是来了,在村东的大路上,在飘雪的初一,表哥来了。 出城我看见了,这么亲切,想,这人要是没了,叫人会心疼的。 表哥脸型特像他的大舅和三舅,走路又很像他的二舅。 这一天,我的眼眶潮潮的,故乡很穷,看着表哥的影子,感觉有盐的味道,有血的味道,有西风的味道,这就是所谓的骨血之亲! 去年十月,我的父母也相继去世了,表哥又送走了他最后的亲人。 今年的年上,我问,哥来了没,三哥说,没来,来不成了,初六,我们几个去看了哥哥,这一次,我才感觉,其实,小时候我和表哥都是很亲的,看他艰难地躺在炕上的样子,我的眼泪竟忍不住溢出了眼眶,是啊,母亲都不在了,谁给这外甥做饭? 表哥把外家的门出完了。 我想表哥还能活一段时间。 昨天,老家捎来话,说表哥不在了,我很吃惊。 正好我给母亲父亲端午节献粽子,我跪着上了香,我看着母亲父亲亲切的遗容,我流了一通泪,我给他们说,我忠娃哥也去了。 故乡和外甥和舅舅有关的,有两个故事,一个是秦穆公的儿子送他的舅舅晋公子重耳,舅舅当时有难,他相送舅舅一乘马车,"何以赠之?路车乘黄。"还有一个就是重耳逃难到了母国狄,当时我们这里还属于狄,少数民族,狄人听说了,就给了他们吃的。 这些故事传下来了,故乡,人死了是要吃舅舅家的饭的。 这样的背景,这偏僻贫穷的地方,吃舅舅家的饭,走外家,一个地方和另一个地方就连成了片,一辈一辈的人也连在了一起,这就是故乡。 哥走了,我也想到了我的舅舅,母亲不在了,我要去看我的舅舅,我能送我的舅舅什么东西呢? 我送舅氏,曰之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2019-6-5下午于渭南作者简介 铁木:原名王吉元,曾在渭南农校教书。现为高中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