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完潘成军老师的讲述时,我一直在犹豫,潘成军老师下乡插队落户的那段知青岁月要不要写出来?因为那段日子有感动也有心酸,读者朋友都喜欢看充满阳光和温暖的文字,不愉快的事情我怕大家看了堵心。随后又跟潘老师沟通了一下,他说事情真真实实地发生过,写出来让大家了解一下当时陕北农村的生活状态,也没有什么不好,记住过去,才能更好地开拓未来。 1969年5月上旬,陕北的天气已逐渐转暖,杨柳的枝叶鹅黄嫩绿,枣树的嫩芽和路边的野花更是惹眼。一场小雨过后,蓝蓝的天空就像水洗过一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芳香的味道,漫山遍野都是忙碌的人群,一年一度的春播农忙正在进行中。 6日下午,两辆毛驴车和一辆牛车拉着北京来的十二名知青驶进了马家坪三队的队部院子,三队马队长亲自到公社把来这插队落户的北京知青接了回来。 北京来的这十二名北京六男六女,他们来自北京的同一所中学,大家都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年龄最大的是潘成军,十七岁,最小的一名男知青叫刘明,还不满十六周岁,其他人都是十六岁。 三队队长早在一个月前就把队里放杂物的这两孔土窑拾掇利索了,土炕上面新抹了一层麦秸黄泥,灶上原来的铁锅也换成了一口十印的大铁锅,锅盖和风箱都是新买的。知青们到来的前一天,马队长的婆姨就把两孔窑里的土炕都烧热乎了,碗筷等一切生活用品也都提前准备下了。 看马队长把北京知青接来了,等候在队部院门口社员都鼓掌欢迎。马队长简单讲了几句话,就让社员们帮着知青把行李往土窑里搬,男知青住能做饭的那孔土窑,女知青住另一孔土窑。 知青们的行李还没全搬进土窑,就有社员给知青们送来了菠菜和咸菜,还有社员拿来了几颗鸡蛋。把行李都搬进土窑里,马队长让两名女社员留下来帮知青们整理行李准备晚饭,其他人都回家的回家,各忙各的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知青们吃罢了晚饭,马队长跟大家说了说三队的基本情况,并指名潘成军为知青集体户户长,安排副队长帮教知青们学习生产劳动,还安排一名女社员临时帮教知青们学习做饭。 刚来到时的第一顿晚餐还算可以,知青们吃的是玉米面馍,有炒菜和咸菜,还有鸡蛋汤。第二天吃早饭时,就有一碗咸菜,再就是玉米面馍和玉米糊糊,其他什么也没有了,咸菜也不能可劲吃,一人就一块咸菜疙瘩。看知青们对早饭不满意,那位帮着做饭的女社员说:"哦们连这也吃不上,净面玉米馍只能农忙季节才能吃,平时都吃菜馍和菜团子。" 知青们休息了一天,副队长带领几名知青到公社粮站领回口粮,在公社煤厂为知青们拉回一架子车煤炭,就开始让知青们出山劳动了。 当时,近处的耕地基本播种完毕,剩下的大都是远处的山坡地,有的地块离村子六七里路,还是崎岖陡峭的山路,非常难走,别说让知青们干活了,就来回往返这十几里山路,知青们都叫苦不迭。 看知青们不光是劳动技能欠缺,他们的体力也很差劲,副队长就耐心帮教,让他们慢慢适应,慢慢学习。 经历了两个春耕春播和秋收秋种的劳动锻炼,知青们不但学会了各种农活,身体强壮了,也渐渐适应了艰苦的生活环境。女知青们的皮肤也变黑了,变粗糙了,她们也和当地女子一样,到菜园子摘个茄子拔棵大葱就生吃,什么讲究也没有了。 1973年,陕北局部地区发生了几十年不遇的旱灾,马家坪周边受灾最为严重,那年的秋粮几乎绝收,不光是当地社员的吃粮成了大问题,知青们也吃上了菜团子。当时虽有政府的救济粮,可粮少人多,根本不能解决大问题。 看知青们饿得可怜,大队书记把情况反映到公社,经公社知青办批准,愿意回北京的知青,可暂时到北京躲避灾荒。十二名北京知青有八人回到了北京,潘成军和刘明还有两名女知青留了下来,十二个人的口粮四个人吃,情况就好了一些。看看队里的老人和孩子天天吃菜团子和麦麸子,潘成军他们心里很难受,他们宁肯自己少吃一顿饭,把仅有的一点玉米和高粱分出一半送给了乡亲们。有时有的娃娃来到知青点,坐在土窑门外哭着不走,心软的女知青只好把自己的菜馍分给娃娃们吃。 转眼到了1974年的四月末,淅淅沥沥的春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干旱的土地总算得到了缓解,村里的杨柳树和田间的野草野菜又像往年一样吐露了新绿,春耕春播开始的时候,回京的知青们都陆续返回来了。 在马家坪劳动锻炼了五年,潘成军已经成了全能的农把式,耕地播种锄地赶车样样精通,不光是马队长重视他,社员们也都喜爱他。 那天是5月3日,快中午的时候,潘成军和几名社员正在山坡上耕地,天空突然下起雨来,一会的功夫衣服就湿透了。雨越下越大,看看天空,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潘成军和社员们赶紧卸下耕牛,两名社员扛着犁耙,他和一名社员一人牵着一头耕牛,慢慢往山下走。 下山的小路崎岖陡峭,一侧是深谷,湿滑的路面特别难走,潘成军和那名社员牵着耕牛,一步一滑缓慢地行走,格外小心。 刚往前走了不远,潘成军牵着的那头耕牛突然前蹄一滑,身体前倾,滑下了沟崖。潘成军根本拽不住几百斤的耕牛,他也跌下悬崖。幸亏沟崖峭壁上长有荆条和野果树,潘成军死死抓住了一棵野果树,没有跌到谷底。那头耕牛就没那么幸运了,它被崖边的荆条弹了一下,直接跌到了十多米深的谷底。 等潘成军拽着荆条慢慢下到沟底时,扛犁耙的那两名社员已经来到了沟底,可怜的那头耕牛鼻口出血,已经不能动了,只看到它的眼珠来回转动,泪水不停流淌。那两名社员蹲在耕牛身边,呜呜大哭。 天快黑的时候,八名社员才把已经断气的耕牛抬到牛棚的院门外,老饲养员看到那头死去的耕牛时,趴在牛身上失声痛哭。马队长站在一边,也不停地抹眼泪。只听一名老社员在不停地抱怨扛犁耙的那两名老社员:"这样的雨天,你俩怎能让年轻后生牵生灵,这不是作孽呀?咱队就这头牛有力气。"那一刻,潘成军就如刀子扎心,那种难受滋味真得是难以用语言和文字表达。 当天晚上,两名老社员剥下了牛皮,马队长让几名社员把那头牛用架子车拉到村子东边,埋在了那棵老槐树下。 第二天一早出山劳动时,牵着耕牛的马队长走到那棵老槐树下,看埋在土坑中的死牛露出了一条牛腿,牛大腿上的肉被割走了。这下马队长可真生气了,他拿着赶牛的鞭子气呼呼地来到知青点,指着正要出山劳动的男知青问:"是谁扒出了埋在老槐树下的耕牛?" 看队长眼睛都红了,刘明小声回答:"是我队长。""你、你!"马队长话没说完,举起赶牛的鞭子狠狠打了刘明一鞭杆子。 一年后,十二名北京知青凑钱为队里买了一头健壮的小黄牛,刘明把那头小黄牛拴在牲口棚的槽头走出牛棚时,马队长上前搂住刘明,哽咽着说:"刘明,哦不该打你那一鞭杆子。" 时隔这么多年,说起当年插队落户的往事,说起坠崖的那头耕牛,潘成军老师心里还很难受,他说:"当年陕北农村的生活太苦了,那时的耕牛可是农民的命根子啊,耕地耙地拉车打场都离不开耕牛,可一个生产队才有几头耕牛呀。当时的生活要不是那么苦,刘明也不会半夜去割死牛肉……" 去年春天,是北京知青去陕北插队落户五十周年,潘成军他们一行十二人回到马家坪看望了乡亲们,说起当年知青们受的苦,乡亲们也觉得愧对北京的知青们。潘成军他们原计划那次重返第二故乡要为村里买几头耕牛的,可村支书说山上都种了果树,不能养牛也不能放羊了。最后,知青们把准备买牛的钱捐给了乡敬老院。临离开马家坪时,他们握着村支书的手说,他们永远不会忘记第二故乡的乡亲们,以后有时间,他们会常回来看看的。 作者: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