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

　　 父母自己也不会想到最累的时候，是在我们兄妹成人以后。
　　1990年，我毕业参加工作已经3年，48岁的父亲和43岁的母亲承包了10亩苹果园，1994年我结婚的前一年，又承包了10亩水浇地。开始，在果树下还种植玉米、花生等作物，父亲边在麦芽厂翻麦芽，边收拾果园，边种地，常常麦芽厂干了一个晚上，就直接到果树地，锄地拔草，收拾幼树。翻麦芽是很苦很累的，要承受五、六十度的高温，翻一次间隔一两个小时，中间可以休息一会，父亲就是靠着这样的休息来补充睡眠的。父亲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一直是母亲陪伴，母亲也在麦芽厂翻过麦芽。
　　1993年，果树大了，结了苹果，秋后要看园子，父亲在麦芽厂本来是一对一天的夜班，这回只好轮流在麦芽厂、果园值守，天天不着家了。有一次，父亲在麦芽厂当班，果园没人看，母亲和妹妹一老一小在园子里守了小半夜。到了1995年，在我和其他人的一再劝说下，父亲辞了麦芽厂的事，专心种地和收拾果园了，当年种10亩玉米，随后又种了10亩冬小麦，再加上10亩果园，特别是家中既没有牲畜，也没有车，全靠父母手拉肩扛，苦累是不必说的。转年小麦收割成了问题，开始父亲还在坚持自己割，后来赶上连阴雨，实在撑不住了，才决定找收割机。那是在一个晚上，天已经很黑了，父亲骑自行车找到20里以外我的工作单位，连夜求到农业局，收割机都派出去了，没有办法，只能苦等，大概要到11点多，父亲饭也没吃，惺惺地回了家。母亲也一样，除了晚上和做饭的时间，无论做什么，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的，还多了一份对父亲的担心。在我结婚后，果树更大了，父亲和母亲的生活几乎成了两点式，一个点是家，一个点是地，日日夜夜地守候。父亲曾经对我和弟弟妹妹说：不知怎地，已经没有觉了，晚上略微磕睡一会儿，就又有了精神。看果园子，父亲很少能睡上一两个小时的囫囵觉。
　　父亲早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火车装卸工，不管是白天黑夜，特别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喇叭只要一广播，母亲就急急忙忙穿衣起来，简单做些吃的，父亲吃过后，赶到村南或是村北的货位，或肩扛或人抬，把上千斤的石头、山土等装到车箱里。有时候，装完了一列车，紧接着又来一列，不用说忙，一连搬运两三吨的货物，难以承受啊。
　　父亲的身体是非常好的，自己曾向我们介绍：年轻的时候，在河边修坝，一天干10多个小时的重体力，用大抬筐抬河边的土，连续不断，从不停歇，饭量也极高，一口吃下六个窝头，就着咸菜根。
　　事与愿违，付出的与收获的往往不成正比。父亲的果树先天技术管理落后，一直没有大的收益，种的玉米只在我结婚那年产量高，正好派上了用场。其它年份有些收入，都用做购买种子、化肥、农药了，没有一点积攒，贫穷依然。
　　我的家庭在村子里穷是数得着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生产队分得的粮食年年不够吃，一到了开春的时候，总要到邻居的叔叔家借来几十斤玉米度日。母亲30年前的话我至今还记得：没有穿的，旧的拆拆洗洗、缝缝补补，可以将就着，没有吃的，饿着肚子，仨孩子要哭闹啊！我上小学二年级，一次学校让交练习本的钱，仅仅几分钱而已，母亲找了半天，还差二分，还是要好的同学给垫付了。
　　父亲非常希望我们长大了有出息，总给我们讲：好好学习，将来能当了＂官＂，就什么也不愁了，在部队，团长和比团长大的＂官＂都是小灶，吃的比士兵好多了，每天都能吃到肉。父亲母亲是很少吃到肉的，据说在他们结婚的第一年，还是和村里要好的叔叔家借了面，包了一顿素馅饺子。结婚时，父亲就是借了那位叔叔的袄穿。
　　在我们小的时候，父亲认为我们成就了学业，就可以完事大吉，房子单位分配，粮油棉一切所需都是国家供应。没有想到，我参加工作以后，国家对干部职工的福利全部取消了。我在县城买房，所需的钱要比农村多好几倍。
　　说到这里，大家一准认为我的父亲大字不识的几个，其实不是的，父亲是钢厂技校毕业，钢铁下马后，被遣送回家。父亲爱给我们讲朱元璋、李世民、姜子牙等人的故事，甚至还讲一些村内村外的民间传说。我总觉得在这方面获得了父亲的遗传基因。
　　父亲最后的愿望也都落到了我们兄妹身上，母亲曾经对父亲说：注意点身板儿，一年比一年老了。父亲回应：儿孙都全了，没啥怕的。
　　在父母的三个儿女当中，我算是最好的一个，在乡政府工作四年多，后来一直在县城，最大的资产就是两室两厅的一套住房，处在我这个层次，仍然算穷的。我在机关上班的消费让父亲那样的人看起来惊人，比如说，80年代末，在乡里一次待客的费用要一、二百元，这是父亲种一两亩地的收益啊！总不能让乡领导拿了待客的钱去赞助我父亲一样贫苦的农民吧。
　　弟弟妹妹都没有走出父母的老路，都还是农民，如父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