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残缺的和奏

　　合奏
　　（梦里依稀风铃）
　　弹钢琴的指尖飞舞01
　　偌大的礼堂座无虚席，乌压压的全是人，舞台布置得隆重而高雅。在背景音乐的渲染下，主持人饱满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花篮和灯树互相点缀变幻着柔和的色彩，一架泛着光的三角钢琴立在台上。
　　晚会的节目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化妆台前，念芬瞅着镜子，审视地看着自己。镜中的那个姑娘隐隐约约、优雅秀美，云鬓挽起成一弧型，卡着晶莹的头饰，颈长洁白的脖颈，配上合体别致的长裙，宛如正开着的一朵花，散发青春的花样年华。
　　她在等，有些忐忑有些兴奋，还有些疲倦，等待她的名字被主持人报到，那就该轮到她上台表演了。
　　头有一阵悬晕，眼前发黑，最近忙的似陀螺般旋转着，为了这场重要的演出，她投入了几乎全部的课余时间，常常练琴超过12点。真是台上几分钟，台下十年功。从许多投来的眼光中她能体会到那种混合惊羡、崇拜的挑剔，这使她不敢松懈更加努力了。
　　她扯开裙摆坐下，安抚着增快的心跳，给自己打气，念芬，念芬，努力！你一定可以的，把最好的琴音呈现在舞台上。
　　轮到念芬上场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绽着灿烂的微笑缓缓上台，走到那架钢琴前，优雅地向着观众鞠了一躬，徐徐坐下，抬手抚琴。标致性地停顿，双手灵活地起舞翻飞，一串音符溪涧般跳起，溅着激越的浪花，美妙的琴声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下流动着倾唱着观众席上有人赞叹，这女孩，弹的真棒呀。现场气氛真好，有一种沉醉感在弥漫。
　　念芬的妈妈坐在第一排的末端，眼睛里抑制不住欣喜的表情，女儿出色的表现让她自豪。脑海里浮现女儿的一双手，在很小的时候就初显优势，每次放在琴键上，老师看到第一眼，就会说好漂亮的一双手。，黑白相间的琴键让她的手更生动，还是她的手让琴键更添彩，总之它们约在一起的时候，总掀起不可名状的汩汩韵味。
　　台上的琴声突然出现了一个颤音，随即发出不合谐的乱音，侧面弹奏的女孩抬手捂住一边的头，倒了下去。台下的观众发出嘘哗声。
　　一个白色衬衫的年轻人，跳到台上，大步地跑到女孩身边，焦灼地叫着小芬小芬，你怎么啦，还好吗？女孩不应答，她已经昏了过去。
　　精彩的晚会，突发这样始料不及的事故，扰乱了节目，主持人一边安抚大家控制会场次序，一边急忙把倒地的女孩抬走。
　　02hr医院，白色的世界，神经外科的主任和医生们正在会诊，一摞检查报告单摆放在办公桌上。阅片灯上的MRI片子亮着。
　　关键是脱落的这个黑斑已压迫左侧大脑感觉中枢环曲回，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手术稍有不慎会破坏她的沟回区，引起相应神经介质掌管的语言、分辨图象、触觉等等的一系列功能。
　　如此说来，这是个凶险的手术，如果不做，继续发展，很快会发展到下肢，丧失语言听力甚至全身瘫痪，做手术可以终止可变性，但意想不到的后遗损伤也不好说。
　　方主任微锁眉头，表情凝重，对两位主任医师说着。
　　他看着念芬从小长大，和念芬父母算世交，知道这个女孩一步步走来的不俗成绩，念芬的父亲几年前不幸过世，只有母亲健在，目前有个很爱她的男朋友潘。
　　念芬的妈妈听到方主任的谈话不免掩面抽泣，任何一种危险都是她不愿意面对的，可当务之急，也只有听从医生的建议，尽快地治疗。
　　念芬的男朋友潘也赶来了，听了方主任的话，也赞同手术。
　　方主任，请您一定帮帮念芬，请最好的专家，上最好的药。请一下大名鼎鼎的欧阳先生主刀好吗？钱我想办法。潘站在旁边也用力地点头支持。
　　单间病房内，念芬躺在病床上，经过药物的使用，沉沉地睡着。
　　清晨的阳光洒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有迷惑和恍惚，她想抬右手，却异常吃力，右手及整个胳膊，没有知觉，摸上去仿佛不是她的，就像一只安上去的假肢。
　　潘在她的身边。
　　我，到底怎么啦？我的手怎么没感觉，动不了了？念芬惊慌道。
　　你是太累了，可能低血糖，医生说没啥大碍。
　　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潘俯下身握住了念芬的左手。困，好困，念芬又昏睡了过去。
　　下午时分，手术室的灯亮了，经过一番准备，念芬被推进了手术室。
　　一半希望一半黑暗
　　03hr飞机抵达L机场，人流中，一个约模50岁左右的男人，被等在机场的两个人接走，车子直接驶去M医院方向。
　　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欧阳先生，省城医学院著名的脑神经外科教授，附属医院的脑神经外科专家。
　　业界同行里的楚翘。
　　据说他的手术漂亮又利落，手术操作娴熟自如，面对细密复杂的神经组织结构，分毫不差地夹住微小的病灶，稳准巧，丝毫不会手抖。
　　他的那双手，仿佛天生做精细手术的料，每次站在手术台上，那种引线穿针的技法宛如艺术家，护士们都私下说，欧阳医生的手可不是一般的手。
　　你想呀，长达几个小时的手术，面对人体结构最最复杂的大脑，要查找精确的解剖定位，心手高度一致，轻巧灵活，那可不是一般的手法所能操作的。
　　十几年，上过多少台大大小少的手术，摸过多少个脑袋，换救回多少条性命，是数不清了。如今，年富力强的正当年，他只知道一年365天，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短，几乎都是排得满满档，忙得分身无术。
　　这次飞机赶来，也是应医学院老同学方主任的邀请，做一台手术。
　　微靠在车背上，欧阳有些困乏，又是赶路，又是几个小时的飞机。到医院后，他很想对方主任半开玩笑说，能否让他单独去一个地方安静待会。可看到为等他来的那氛围和翘首以盼的眼神，他神情也为之一振，脱下外套，换上白大褂，赶紧地投入工作状态。
　　浓郁的咖啡驱散开倦意，欧阳看了病卷，听着方主任的介绍，心中已有定数，嗯，手术难度对他并不大，关键几点注意就行。病人毕竟还年轻，家人如此焦急，也可以理解。
　　现在社会压力大呀，年轻人也在拼命，平时有不舒服的症状也很少去检查。往往耽误了病情。他跟方主任感慨道。
　　很快，欧阳他们穿戴规整，进入手术室。
　　04hr潘扶着念芬的妈妈，老舅、还有念芬学院的领导，静静地等在手术室外。红色的灯一直亮着。时间仿佛凝固，漫长地让人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
　　指示灯终于换了颜色，以欧阳为首的几个医生轮流走了出来，拉下口罩，长舒了口气。
　　手术很成功。方主任简洁地说道。
　　念芬的妈妈，眼圈红起，赶紧过来，感谢医生们，当然首当其冲是远道而来的欧阳。
　　休息室的壁灯微暗，映衬着窗外大街的华灯车流，几个年轻的医生们正在另一间室内大快朵颐，吃着喝着，表情放松。
　　只有方主任知道，面对美味的食物，欧阳几乎没动几筷子，看似冷静的外表下潜流着难受和自责。
　　欧阳啜了口咖啡，以手揉着太阳穴，方主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你也太追求完美了，小瑕疵不掩大功告成。没有人能看出来。
　　我有个习惯。欧阳说：每遇重大手术，或者心绪不宁时，我会把自己放置在一间空屋里，弹上一支钢琴曲。再上台做手术，只要这样，总是得心应手，说不出的顺利。哎，这次，比起以往的重症，我应该做得更好，可是，唉！就那一下子，就那一点欧阳控制不住地捶了下桌面。
　　合奏
　　05hr三个月过去了，MRl和磁复查，念芬的脑部片子显示那可恶的黑斑基本消失，让人放心不会再扩散。
　　她身体的其它部位几乎都恢复如常，只是她的右手，最重要的右手，活动迟缓，丧失触觉，摸什么东西都没有感觉，哪怕烫伤割伤皮破流血了都没有感觉。这让她很痛苦。
　　医生说什么时候完全恢复，一年两年不确定，只能等待奇迹。
　　右手的失常，对一个普通人也许没有什么，可是念芬，她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啊，在一场场的比赛或演出中成就自己。现在手坏了，无法再弹钢琴，从此将与舞台绝缘，这等于断送了她的艺术生命。
　　生命徒剩下一副躯壳，活着有什么意义？念芬用好手砸着自己的右手，真正感觉到生无可恋。
　　这个节骨眼上，男朋友潘也走了，去了国外。在爱情和前程面前，他还是选择了后者，社会就是这么现实。锦上添花的情义时时会有，雪中受炭的坚守总是落空。
　　念芬自杀过3次，吞安眠药、割腕、跳楼都未遂。妈妈和小姨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造化弄人，经历这些变故后，曾经才情出众散发热情的女孩念芬，变得消沉、颓丧和抑郁。她常常把自己关在房中，不愿意出来。06
　　康复理疗中心，喷泉汩汩，绿树葱茏。念芬在这里待着已经一个多月了，接受治疗为的是让她的右上肢保持气血通畅和活动度。
　　没事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僻静的树下发呆，偶尔看书听音乐。
　　不远处传来钢琴曲的旋律，原来是贝多芬的《悲怆》，她听着身体开始颤抖，泪水不由落下。
　　这天，理疗中心迎来了一位新病人，却是欧阳先生。前不久，他在连续工作后，准备驾车回家时，突然晕倒，醒来后就半身不遂了。左侧肢体偏瘫。
　　经过手术治疗后，恢复到可以走路，但左上肢和手部，基本无力丧失活动度。
　　手术刀是再也拿不起，关键还有，他心爱的钢琴是弹不了了。他曾经给自己许下一个心愿，退下来后好好练琴，举办一场钢琴演奏会。
　　第三天，他看到独处的念芬。她周身笼罩愁云，双眼失神，似乎与外界的热闹绝了缘，
　　念芬的妈妈见到欧阳后，很吃惊。免不了为他可惜，又说着对女儿现状的担忧。
　　生活真是富有戏剧性，曾经的医者和曾经的患者，如今在这里相遇，成了病友。
　　欧阳眼中的念芬，消瘦，颓丧、失去生活的动力。念芬也奇怪，为什么欧阳先生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却依然能谈笑风生，自然面对。
　　他像父兄般开导她。
　　不知怎的，他们聊起了小时候，欧阳说他的理想是做一名钢琴家，用双手弹奏世界上所有好听的音乐，可惜他的父亲替他选择了另一条路；念芬说：啊，我跟你恰恰相反，我小时候其实想做一名医生，穿着白大褂感觉超棒，但是妈妈不同意，她说我的双手是为弹钢琴而量身定做的。
　　讲到这里，她看到自己的手，发亮的眼晴旋即黯淡下来。
　　合奏07
　　欧阳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念芬，他免不了想起他的手术，五味杂陈。他希望这个姑娘振作起来。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钢琴，这可是他们共同的爱好，话匣子打开，就不用收住了。欧阳说打算日后有那么一天，开个自己的音乐专场，自得其乐地弹琴过瘾。他瞥见自己的左手，沉默了，念芬了解那份戳心，是人，就躲避不了命运的刁难。
　　欧阳又说，他一直喜欢贝多芬的那首《命运交响曲》，开始的那四个音符，刚劲沉重，仿佛命运敲门的声音。
　　贝多芬创作它们时说过：我要卡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把我完全压倒。
　　音乐是个神奇的东西，他说，投入进去就会忘了烦恼。在第一乐章里感受那种完全的绝望的悲哀、忧伤的痛苦；到第二乐章里开始有了那种爱情的温柔的忧思；第三、第四乐章里，跳跃着强劲有力、年轻的、自由的欢乐，暴风雨打破平静，命运的漩涡吞噬一切希望，可激越的琴声，不屈不挠，依然斗争着，抗争着。
　　这就是命运交响曲的精髓。
　　08hr康复中心俱乐部里放着一架钢琴，很厚重的钢琴，无人问津，打开一弹，琴音叮咚袅袅。
　　他俩发现时很兴奋，像是见到了久违的宝贝。一个念头闪过，欧阳看着念芬的手和自己的手，脱口出：对呀，我们一起弹，我用右手弹奏高音部，你用左手弹奏低音部，不就可以完成曲目了吗？两人一试，效果不错。
　　病了这么久，念芬的眼睛变得有光彩了，欧阳也觉得他的梦想好像并没有破灭，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出现。
　　他们收集喜欢的曲目，每日坚持弹奏，磨合又磨合，配合默契起来，琴键上响起流畅动听的音乐，效果出奇的好。
　　转眼，春节快到了，一年一度的康复中心新年联欢会，拉开帷幕，欧阳和念芬将联手弹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成了当晚的压轴节目。
　　一架气派的钢琴伫立台中，被光柔和地包围，四周辉煌的灯光黯淡下去，身着孔雀蓝礼服的念芬和一身白衣西裤的欧阳双双端坐，她的左手和他的右手轻放在黑白的琴键。
　　蓦然，他们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起舞，掀起层层涟漪，琴声从手指间缓缓溢出，带着悲壮、扣问，更古般的神秘怅然。希望交织着绝望，坚强伴随着脆弱，那是一种淋漓尽致的宣池，欢快、有力、起伏、激越，爆发着生命里不屈的意念，似乎整个世界都会被感染。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奏，音乐终止，台下的观众静默后爆发潮水般的掌声，久久不息。
　　人们记住了那场晚会和《命运交响曲》。
　　20216（风铃手记）
　　合奏《命运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