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 事 记 忆 文/刘建东 某日,看某位朋友的QQ介绍,她说很愿意嫁给一个农民,或者怨恨自己不是农民,言下之意,农民是伟大和美好的,还可以体验生活。 我就是农民出身,但我对农民却不怎么看好,再说下去,我将成众矢之的:说我看不起农民啦,说我忘了根本啦;言辞激烈的,一定还想拍我几板砖,罚我三天三夜吃不下饭。还有人会苦口婆心地说,没有农民的劳动,哪来白米饭吃,哪来棉衣穿呢? 可是,有谁知道农民的艰辛呢! 1,闲暇时节 当农民,就一个字"累"! 从一年的春节开始到割麦时候,这段时间农民也不闲着。家家都有自留地,就在自留地上,种植瓜果豆蔬,这些活,倒也不苦不累,假如都这样,那么当农民确实是很乐趣的,毕竟今后饭桌上新鲜的瓜果豆蔬,着实令现在的城里人羡慕不已。 我印象最深的是种山芋。到了合适的种植季节,大概总在下午三四点以后,父母亲先把埂上的地翻过来敲碎,然后再梳理成一条一条的土垄,这时候我们这些小鬼就派上了用场——种山芋头呀!我们把父母亲预先从集市上买回的山芋秧,在大人们的指导下,用小铲或者镰刀,也有直接用手指的,扳开一道泥缝,然后把山芋秧插进去,再掩盖好泥土,用小拳深压一下,使秧苗的根部留出一个小窝,这样便于储存水,很简单也很快捷,一棵山芋算是种好了。 大人们此时,正很辛苦地从几十米或数百米外的地方,挑水过来,因为刚种下去的山芋是要浇水的,不要太多,一粪勺可以浇上近十棵苗。 就这样,一块地的山芋种好了,往往此时正是天上星星在向我们眨眼了。第二天,父母亲要继续来浇水,第三天再来浇一次,今后就不用再浇水了。倘若预先得知天气预报或者运气很好的话,第二开始下起雨来,那正是老天帮忙,不用挑水了。但下雨又不能太大,要是来个狂风暴雨,那么山芋就算白种了,因为土垄都被水冲垮啦,山芋苗的根茎裸露在土地表面,肯定枯死了。好在春季,基本很少有狂风暴雨,但毛毛雨却不顶事,所以大人们还得挑水。 大约过了十天后,又有得忙了。山芋地开始长草了,那小小的野草,因为山芋秧才十公分长,还可以处理,仅需要站着,用锄一垄一垄的,浅浅地削去小草。但又过了五六天,山芋的藤慢慢地长了,不能再削草,就只得端着小凳子,坐在山芋地里,用手一根根的把草拨去,这项工作虽然不费力气,但费时间也很无聊。可是无聊也得做,勤劳人家的山芋地,到锛山芋的时候,少有杂草,看上去很清爽。稍微懒惰或者无暇顾及山芋的人家,总是杂草丛生,山芋都掩盖在草丛里,为剪山芋藤和翻山芋地,带来很大的麻烦。 人们很热衷于种山芋,这能为人们带了丰富的食品和猪饲料。以前农民家家都养猪,这长长的山芋藤和叶喂猪,正是绝好的青饲料。那时候,我们学校一放晚学,书包一扔,就拿起镰刀或者剪刀,或骑自行车,或者拉辆板车,就去剪山芋头,回来准备喂猪。 我清晰地记得,刚学会在三角杠里叉自行车,每天傍晚就去剪山芋头,稻田附近的道路一般都要比较狭窄,有一次因为避让一辆重载的拖麦板车,我连人带车一起翻下了水渠,被压在下面,痛得我叫苦连天。 山芋在夏天刚过的时候,就可以翻了,这以后很长的一阵,都是山芋为主食,不仅是人吃,猪也吃。山芋可以煨着吃,中午做饭的时候,就往火膛里一扔,开饭前,菜还没有上桌,就从灶膛里把黑黑的山芋耙出来,不一会儿,就满嘴的黑色,但乐此不疲,因为这种山芋最香最好吃;山芋也可以炖着吃,在准备饭锅的时候,把山芋一切二,紧贴着锅边放在蒸架上,开饭前也都先吃这个,那贴锅边的一面,很香;山芋又可以这样吃,做早饭的时候,洗净了切成几薄片,放在粥锅里,这样连粥带吃山芋,能坚持到中午不饿肚子;当然山芋还可以这样吃,做汤山芋吃,把山芋洗净了,切成几片用清水煮熟,然后放进红糖,这样居然味道也很好,但不要以为吃汤山芋就是美食,吃汤山芋并不是偶尔改善生活,却是因为家中存米不多了,才吃这个,有时候亲戚来了,没什么点心来招待,也吃汤山芋。 后来生活逐渐好了的时候,就油炸山芋、红烧山芋。山芋到现在,在农村还是比较受欢迎的。当现在城里人在街头购买小商贩推车上的烘山芋的时候,谁能想到山芋的不凡经历呢。 一眨眼,种山芋吃山芋的日子已经离开我十几年了,那种日子不知道是艰辛还是甜蜜,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回忆,假如没有山芋,人们一定会寻找另外一种多用途的农作物来代替山芋,那将又是另外一种记忆。 (2)麦收季节 夏天虽刚开始,天已经很热了。 就在麦子快要收割的时候,农民们先是育秧。那秧田里,本来种的红花莨(读lang),或叫荷花浪,一丛丛小小的红花,很是好看。现在才知道,这种草本植物有很美丽的学名——紫云英。这种农作物,也是冬春季节,喂猪的青饲料,那时候很少有农民采红花莨作下饭菜,但在闹饥荒的年代里,据说采几把红花莨放在粥锅上一蒸,然后在米糠上面一滚一压,就做成了糠粉饼,竟然解决了农民一时的肚子问题!现在菜场上也能买到这菜,但基本是城里人尝鲜的佳肴了。 把红花莨的地翻过来,晒上几天,然后再打碎,做成一块一块平整土地。这时候闲置了一冬的各个电灌站开始忙碌起来,刚上水的秧田里,那泥鳅特别的多,小鱼也多,总是大人们在做秧板,而我们就在一边筑小坝,舀水抓小鱼。 稻种撒在秧板上,然后撒上一层早已经准备了好久的稻草灰,黑黑的一长块一长块,整整齐齐,稻秧基本上就算下好了。人们刚歇上一两天,大田里就开始收割麦子。 还没有分田到户的时候,我们小孩子是不需要下田劳动的,生产队长一吹哨子,劳动力就纷纷下田去割麦。后来分田以后,每户人家都十分珍惜属于自己的土地,连年龄不是太大的老人和已经能帮上手的孩子,都被赶下田去,为自家收割麦子。 那时候,谁家都没有房子多余,割下的麦子,在田里晒上两天,便都开始往自家的场地上运,男劳力一般用肩挑,路程稍远的,就用板车拖。这场面才叫壮观:一辆辆小山似的麦车,排着队伍,从田埂小路上汇聚到能交车的机耕路上,再排着队伍,只见麦垛在前进,却不见人在使劲,因为人身已经被麦垛儿遮去了;重车和空车交汇的时候,人们总是打声招呼:"嗨,你家还有几车?"对向人回答:"还有两车,拉完了,今年早夜饭。你家呢?"重车的人还没有回答完:"快了。"两车已经背道而去有十几米了,也不知道双方都听见没有。 以前,这些麦子,都是集中在一个打谷场上的,后来渐渐地都放在自家门口场地上了。刚开始,都没有水泥地,就在下秧前,把门口的地翻过来,敲碎撒上很多的水,待快干的时候,又撒上稻草灰,然后用石碾子滚压平整,于是自家门口就有了较大面积的打麦场。运回来的麦子,就都堆放在场地上,堆成一垛一垛的小山。我们小孩子喜欢玩,这儿正是绝好的捉迷藏地方,还没有脱粒的麦堆,里面都是洞,差不多都是我们钻出来躲人的地方。晚上玩累了,就趟在麦垛上看星星月亮,此时此刻再唱起:"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这首歌曲,倒也正是情景交融、身临其境啊! 刚分田的几年后,逐渐家家购买了稻麦两用脱粒机,但没有脱粒机普及前,人们几乎总要为了抢脱粒机而闹得不可开交,忽然是电缆线断缺了,忽然是保险丝没有了插头,又忽然电机坏了,总不免弄出一番口舌来,目的无非就是想自家的麦子抢先脱粒,堆在外面,又要防盗还有防雨,况且插秧这件大事又接踵而来。但这样的吵架,基本不结仇,一般到插秧时候,便都忘记了,继续在田地里,说着笑话。 农民,难说是什么淳朴或者什么民风,本村的都是熟悉人,也很多本来就是本家一族的,不算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啊。 (3)从莳秧到收稻 记忆犹新,小学时候,老师充满幻想地描绘着未来的农业,把我们这些尚未更事的小孩们糊弄得找不着北。老师常常讲道:"将来,我们实现了四个现代化,就可以在家里,一按电钮,秧插好了;到了秋天,一按电钮,稻子收上来了,总之,做什么都只要一按电钮,就什么都可以做好了、、、、、、。’’ 后来,随着时间的前进,"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口号,渐渐再没人喊了,而我也在每年的面朝泥土背朝天中,对四个现代化的渴望越来越暗淡。终于,我也不再想了,安心认命的在家种地了。 收麦的劳累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就必须开始插秧了,我们这边一般都叫莳秧。大概总是凌晨四点左右,父母亲就下秧田拔秧去了,在六七点钟,家里有人烧早饭的,就派我们去送粥。每年这个时节,刚好是端午过后没几天,家家有粽子,大人们就坐在秧田里,匆忙洗一下手,一碗粥和一个粽子,刚好吃饱。周围是蛙鸣一片,此起彼伏,很是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画面。 这拔秧虽然活不重,但有些小技术,假如秧拔得好,那么不仅是成活率高,而且也方便插秧。拔秧的时候,左右手各伸出两个手指,轻轻地挖入一两棵秧苗的根部,再轻重合适的往上一提一平移,就顺势开始拔其他的秧苗,大约两手各握不下的时候,就把两手秧苗交叉了,用早已准备好的稻草捆起来,往身后一放,一把秧就算完成了。男人们拔秧,可能性子急的缘故,往往两手齐掌挖向秧苗根部,一抓一大把,捆扎好后,秧根部真正做到了"拖泥带水",为后来的插秧分棵费了手脚,所以大都男人们在八九点的时候,就被赶去做大田了或者运送秧苗。因为大田被拖拉机翻过来,耙碎泥土后,总会在一些地方留下深窟,也有的是大田地势这儿高那儿低,需要修正一下。 我们也能派上用场了,帮着大人协秧界绳,从田这头拉着界线跑到那一头,再按照量好的距离,把界绳固定好,那么就留下一条长长的长方形插秧区。男人们把秧苗挑到田埂上,歇下来就抽烟,又是我们半大不小的人儿,拎着秧把按一定距离一捆捆的撒,最好是要撒均匀,这样一把秧插完,正好拿到下一把秧。 插秧,留下了一些俗语:头da秧不抢,二da秧不让(这个字不知道怎么写,就是一行一行的意思);应用到现实里的有句俗语"莳秧看上da",意思就跟着别人后面,不超过他,但总在赶着他跑。一些文人,还写诗词歌颂莳秧呢。如本地名人诗曰:手控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道),退后原来是向前。[这首好像是清代武进三河口的李兆洛所写,怎么网络一搜,成了布袋和尚写的了?笔者疑注]所以,插秧也没什么神秘,虽然不是力气活,但很费时间,总是在插秧季节过后,那腰和屁股周围要酸痛好几天呢;又在插秧季节,要么是大雨滂沱,农民称之为"驮蓑衣",要么是烈日暴晒;插秧晚了,一到傍晚,那蚊子最多最繁人,而且还有蚂蝗叮人吸血,想想都可怕呢! 插秧完后,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不空也不闲,从这以后,稻田需要管理,打药水治虫,常常乡镇农技站一下通知,就开始买药水。我就买过好多次药水,和同年的邻居结伴而步行,要走好远的路,边走边玩,有一次在路上还把药水瓶给打破了,回来被狠狠的K了一顿。 在这其间,还必须稻田除草,主要是稗草很讨厌,天天拔,年年长。在我很小的时候,还看见过耥稻,长长的毛竹杆粗一头前端,安装着长型的木架,表面钉满了铁齿,在一条条的稻距之间,来回拉动,把杂草全部钩起来,以利于水稻的生长。 秋收季节,正是金秋十月时候,风吹稻浪,金黄一片。大人们早早准备好了锯子刀和磨得十分锋利的镰刀,像是比赛一般,只要有一家先动手割稻子,那么其他人家就不甘落后的也都下了田,场景和割麦差不多,但比起割麦子,手脚要麻利一些,不同的是割麦基本是贴着地割平了,割稻子就要在一da(同上)稻的第一棵稍微割高一些,因为稻田很是潮湿,而且有些低洼稻田还有积水,把稻杆桩留高了,正好将稻把搁在上面,有利于太阳把稻晒干。 稻子割完后,在田里晒上两三天,又重复着收麦子一样的情景;在自家场地上,堆成一座座小山,也重复着脱粒麦子一样的程序,人们还是为了抢脱粒机而闹起了矛盾,有一些人家为了能脱粒,常常在后半夜,才开始脱粒,那时的农忙季节,都是一夜忙到天亮,到处是脱粒机运转的声音。 农村学校里,为了一年这三季农忙,都要放忙假,一般一周左右。也就是这些忙假,让我们有了做农活的机会,我们对忙假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可以不用上课了,在家总比学校里舒服,恨的是回家了就要干活,而且要做很多很多,只要力所能及,就必须做。 我们这代人,四十岁以下的还算幸运,没有赶上种双季稻。现在想来,那双季稻的日子,人们是怎么挺过来的,简直不可思议,因为那才是真正的苦和累,正好是八月天最热的时候,收上一季稻后,马上又要再种一季稻,这叫双抢。其实双季稻的产量也不高,稻米的质量也不好,但政府推广的任务,由不得农民选择。农民也没有那个思想,去思考双季稻的优劣占比! 稻子收完,脱粒好了,一年的忙碌,基本可以告一段落了,种麦子比较轻松。事实上,还有许多工作,但全部写下来,太啰嗉,只能选择一些常见的农活儿写写,况且有些活儿,其实七十年代这样做,但八十年代就那样做了,到了九十年代又是另外的做法或者不做了,随着时代的前进,农活应该来说,是越来越轻松,时代的脚步把农民的后代"抛弃"了。 虽说我经常回农村老家,连我父母都已不做农活十几年了,猛然发现,当前的农民已不能叫农民了:种麦子,不下地,有挖沟机一次性连带完成;收麦子,不用下地,收割机已帮你装好袋子了;种稻插秧,不用下地,有插秧机包圆了;收稻子,不用下地,洋马收割机定时定点,帮你把一袋袋稻谷送到家门口;脱粒成大米,不用你动手,准备好袋子和米缸即可,家门口就帮你做完了。 新时代的农村人,各方面都比城里人舒服,诸多的农活,人们需要去展览馆的回味了!幸运的是,我孩子的户口,还在农村,十几年前我力排众议,坚持把儿子的户口登记在了老家。现在看来,这是我今生作出的、最为准确的决定之一。 --------------------------------------------------------- 作者:刘建东 江苏省江阴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