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冥冥之中

　　一个听来的鬼故事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京郊初秋的一个早晨，天刚蒙蒙亮。
　　铁生挎着书包提着行李袋从家门里出来，没有回头，步子迈得很大，朝公交车站走去。
　　此时，他的妈妈披了件外套，站在自家的窗前目送着他，眼睛隐隐含着泪花。唉，儿子长大了，丝毫不留恋这个家，恨不得快快离开，像一匹马儿要驰向广阔天地。
　　二十岁的铁生，天之骄子，作为首府屈指可数的大学毕业生，那天是去人事单位报到听分配的。
　　母亲叮嘱，还是留在北京离家近点好，不要做野外，以后会常年在外，危险而辛苦，回不了家。
　　铁生没说什么，他有自己的小九九，选工作，首先能离家远点。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上中学时吧，他就幻想着有什么法子，能离母亲远一点，结交新朋友，活得自由些。
　　是的，铁生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母亲和他两个人。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发生严重的争吵，父亲便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记忆里残存着这样的画面：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父亲将小小的他高举起来，逗着他笑，美好又温馨。所以他对母亲是带着怨恨的，这种怨恨就像白衬衫上滴的黑墨汁，洗也洗不掉。
　　这成了铁生说不出的心结。
　　小时候的铁生很聪明，品学兼优，考试永远是前三。他独来独往，内向而孤僻，是那群嘻哩哈啦打打闹闹男孩中最安静的一个。母亲把他看管得很紧，在家里做什么都有严格的要求，放学后多长时间必须到家，作业完成后，要练习字帖，背诵公式，学习上不能有一点马虎。
　　家里永远是沉闷的，母亲一丝不苟地照管他的生活，很少有温柔的笑脸。
　　考大学时，他第一次没有听从母亲让他学医的建议，反正他就想有悖于母亲，青春的逆反心理开始冒头。他考上矿业大学地质勘探专业，不是多喜欢这个专业，只是为了能离开家。
　　现在，毕业分配了，母亲又唠叨起来，她反反复复告诉他分配时抓住机会，千万别干什么野外勘探。
　　铁生到了分配办公室，见到马主任和李主任，档案袋齐全地摆在桌上，很是醒目。他们征求他的意见，铁生说愿意去偏远地区，去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要踏遍全中国。
　　两位主任很欣慰，当时，像他这样的高才生又积极下基层的不多，真是觉悟高呀，对他很是表扬了一番。
　　就这样，铁生如愿以偿分配到了勘探采矿队。
　　铁生开始了野外露宿、东奔西跑的工作，皮肤也晒黑了，很辛苦，一年回不了家两次。
　　工作第二年，他所在的矿业总公司，接到了中央下达的新任务，去西北甘肃勘探查找铜矿床，务必在一年内建造大型铜矿基地。
　　很快，公司领导开始组队精锐骨干，成立探矿一队。
　　誓师大会开的是激昂热血，领导强调重大意义，说任务完成，一定给勘探队记头等功，参与人员全部都有嘉奖 。
　　好几个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毛头小伙，都要求去，铁生当然也不含糊，这样的机会，来了就要抓住。人生能有几回搏？ 铁生还是有点儿野心的。
　　探矿一队十八个人员，以雷队长为首带队，又是绿皮火车，又是大卡车，长途跋涉颠簸了好多天，才到达甘肃境地。
　　勘探队在一个小镇集合，修整、补给、采购，好不容易找了个当地的向导，由他带路，向着草原腹地进发。
　　到了一处荒芜人烟的地方，他们准备安营扎寨。
　　这节骨眼，向导从镇上带回一份电报，是铁生的， 说是他妈病重住院，希望他能回去一趟。
　　母亲有事，铁生的岗位也重要，真是两难呀。雷队长不放心，说要不然赶紧回家看看再回来。铁生没同意，只是回到镇上，给母亲汇了点钱， 那时候也没有电话什么的，寄回去一封简短的信，说自己这次的任务紧急。暂时回不去等等。
　　铁生求上进要立功，以工作为重，队长也就同意他加入了。
　　驻扎营地，这里荒郊野外，三面连山，基本也没有什么公路。雷队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行家，开始组队，一组2人，定好方向，采样路线怎么走，如果一旦有危险，该怎么做，事无巨细，都交待得很清楚。
　　起初二周，大家按时出去采样，天黑前回营，倒也井然有序。只是没有什么大进展，队长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铁生干起活来非常积极，生怕不如别人。一大早走，天快黑才回来。大家的心情都一样，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这个地方。
　　毕竟，这里生活太简陋了，没有什么娱乐，铁生随身带了2本书，《七侠五义》 《聊斋志异》，无聊时消遣着读一下。
　　冥冥之中
　　
　　某天，铁生和同伴去南边探路，边测边蹲下采样，突然有只野兔从草丛跳出来，吓了两人一跳，见兔子从身边逃过，同事眼睛一亮，招呼一声拔腿去追，估计好久不见荤腥，馋得想吃肉了。铁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并没有跟着去追。
　　就这样两人失散。大白天的，铁生倒也不怕，埋头继续，边走边采样，天气不错，也没有刮风下雨，就多走了些路，直到黄昏，肚子咕噜叫，才想起来该回营了。
　　铁生不知道草原上黑得快，太阳一落下地平线，天就全暗了。 他加紧步伐赶路，走着走着，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营地更是不见踪影。
　　想起队长说这里有野兽、狼群出没，人要碰到，会被啃得连渣儿都不剩。铁生就后悔自己的大意，如今，迷路了，还没有可藏身之地。
　　漆黑的夜晚，也不敢叫喊，只有往前走，绝望和恐惧交织着涌上心头。
　　突然，前方出现一点儿亮光，好像有个人提着灯火过来了。
　　铁生大喜，喊话： ＂ 是队长吗？＂ 对方不答应，相隔二十几步时停住了。提着微光向旁边走去，似乎就是来给他引路的，总是保持着二十多步的距离。
　　铁生没法，只有跟着微光走。走呀走，也不知道这人要把他带到哪里。
　　心里正发毛，忐忑不安的时候，远远看到前面一片灯光，营地找到了。
　　刚到营地口，雷队长带着几个人提前马灯说着话走出来，跟铁生打了照面，吃惊道： ＂ 哎呦，你可回来了，正担心你呢， 准备出去找你 ！＂
　　铁生说自己一路踩点观察， 忘了早点返回，不知怎的就迷路了，不过。好在有人打着灯去接他了。
　　雷队长听到，愣住了，这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到底是谁？
　　铁生受过高等教育，自然不信鬼神。晚上翻开自己的书，想起这小说里老说有福分的人会得神人相助，自己遇到的会不会是这种情况？
　　这样一想，胆气壮了不少， 心里偷着乐。
　　接下来几天，也没什么异常。
　　他多了个心眼，总是磨唧到最后。天黑透时，总能看到前面有人提光引路。铁生很得意，冥冥之中天助也，心想自己以后必会有番大作为。
　　经过这段时间的查找和样本分析，雷队长认为矿脉就在附近。
　　这消息让大伙很振奋。
　　铜矿呀铜矿床，你到底藏在哪里？
　　大伙将营地驻扎到一条河边的山坡上。队长带全队出发，加大勘察进度。
　　铁生自然不能落后，出来的更早了。
　　这天，他们往东北方向出发，边走边看边采样。不知不觉，沿着岔道，他落单了。这时，天色突变，狂风袭来，漫天卷起风沙，紧接着，大雨来了，滂沱如注。
　　铁生赶紧躲到一棵大树下避雨，没多久，雨竟停了，太阳重新从云层中露出头来，洒下万道金光，此时的草原氤氲中透着不一样的美，让铁生感到从未有过的震撼。
　　沿着河床，他一路采着河沙，沙中石英砂越来越多，石英往往和铜矿共生。找到石英意味着铜矿很可能就在河的上游。
　　铁生不由兴奋起来。
　　他沿着山旁河道越走越远，一路钉下标志。绕过一个弯，前面是一棵歪脖儿树，河流原来是从山上淌下来的。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面前忽然出现一道峭壁，夕阳下金光闪闪，晃着铁生的眼睛，竟是含量极高的黄铜矿。
　　天哪，铁生高兴地跳起来，攀向峭壁。
　　乐极生悲，刚下过暴雨的山体植物，湿滑松软，他没有抓住，咕噜噜地滚下山坡，掉进了深沟。
　　落下的碎石头恰巧击中他的头部，铁生昏了过去。
　　冥冥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 咚咚咚，咚咚咚 ＂ 一个声音响起来，传入铁生的耳畔，他睁开眼。茫然看向四周，声音来自门外，此时的他躺在一处狭窄的简陋木屋里，身上的衣服也干了。
　　头上的伤口疼痛袭来，记忆也恢复了，他明明是掉进了沟里，陷入泥沼，怎么现在好端端地出来了，铁生坐起，拍着自己的额头，拼命地想回忆，脑中却一片空白。
　　＂咚咚咚 ＂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似在催促他。
　　铁生起来，随手拿起一根结实的树棍，弯腰从小门中钻了出去。
　　光，那个灯光，忽闪忽闪，可在这黑暗的荒野却显得那么珍贵。那个人影就在离他十来米远的距离，用棒子击着老树干。
　　铁生出来，声音停止了。
　　铁生跟随着那团光影，沿着河道往回走。他发现，大雨后，河流改道。白天他打的地标，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那个人前来相救，铁生这次肯定是完蛋了，根本不可能脱险。
　　因为受伤，铁生走不快，那人提着灯火，也慢了下来，距离拉近，这次，他看清楚那人穿了件奇怪的衣服。背上写着阿拉伯数字 19。灯光有点儿飘忽不定，是因为那人一条腿有点儿瘸。
　　铁生很意外，19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中国的鬼神似乎和阿拉伯数字联系不到一块儿吧。
　　＂你到底是谁？？ ＂
　　那人也不理他，打着灯在前头引路，地上湿滑，不好走，铁生走得慢了，前面的人就停下来等他。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那人过积水时，寂静无声地飘过，不像铁生那样有啪嗒声。那人打的灯笼越来越暗淡，终于，看到营地的灯光，这时候，那人的灯笼光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人影如烟。
　　铁生很感激，心想即便是鬼，救命之恩，也没齿难忘。便向那人深深鞠了一躬：＂ 不管你是谁，感谢你救了我 ，希望以后再见，我能报答您。 ＂
　　等再抬头，那个人影，不见了。
　　话说此时营地里乱成了一锅粥，全部的人都出来找他，四处呼喊着他的名字，队长为了找他还没有回营 。
　　虚惊一场，铁生自己又安全回来了。
　　队长回来大发雷霆，说他无组织无纪律。
　　铁生赶紧承认错误。又说天助自己，找到了矿床。队长不相信：＂ 就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有找到？＂
　　铁生拍胸脯，天亮带你们去，队长大喜。
　　天一亮，全队出发，跟着铁生往前走，河道虽改，好在天晴了，铁生头天打的路标还在。
　　见到峭壁上的大铜矿，整个勘探队都欢声雷动，队长激动得热泪盈眶。探矿是件极为艰苦的事，很有可能付出生命代价。
　　这一次这么顺利，提前完成任务， 铁生可谓功不可没。
　　终于可以走了，铁生想起生病的母亲，这下能去看她了，带给她好消息。
　　收拾东西离开的前一晚，铁生特意出去，在外面等了大半夜，守到破晓，他想见见那位给自己领路的恩人，道别感谢。
　　但是很失望。那个人影并没有出现。
　　回到镇上，队里打趣要为铁生开个小庆功会，正谈笑间，邮递员敲门送来加急电报，电报上说他母亲因病情突然恶化，已经去世了。
　　铁生看着电报，心痛难耐，暗骂自己不孝，和母亲的别扭还来不及化解……母亲说走就走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顾不了那么多，铁生用最快速度赶往医院。
　　铁生找到了主治医生，医生告诉他，他的母亲自入院后一直昏迷不醒，但身体机能并无大碍，生命体征平稳。昨晚突然醒过来，说儿子总算没事，她也可放心了。然后就停止了呼吸。
　　铁生莫名其妙，去太平间认领尸体。有个护工，看见他，犹豫再三，见周围没人了，偷偷跟他说了件怪事。原来，他母亲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没有离开过病房，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早上护工来时，总发现她脚底沾着不少泥痕。
　　去世前，医生检查到她的踝骨有点儿脱臼。说这不可能呀，昏迷病人，床都下不来，难不成说她深夜忽然醒来，偷偷出去走动？太蹊跷了，没道理呀？
　　揭开布单，看到母亲身体时，铁生一下子明白，顿时泪流满面。原来，母亲身上穿着的病号服，背上正好有两个阿拉伯数字 ＂19＂。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正是他遇到危险，找到铜矿的那一天。
　　冥冥之中，母亲才是铁生心中的＂贵人＂。
　　2021--5 —22 （ 风铃手记 ）
　　冥冥之中，有一种爱超越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