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前传一部关于兰陵笑笑生的回忆录十

　　《金瓶梅》前传
　　——一部关于＂兰陵笑笑生＂的回忆录
　　吴营洲
　　我知道，我师父结交的女人，多是青楼女子……
　　那天，我师父去青楼了，但让我在家里好好呆着。我师父去那些地方，从不带我。他一去就是一两天，甚或三五天。有时候他不说去青楼，只说是去会朋友。有时候也说是去教人唱曲。这句倒是实话。我师父去青楼，最主要的，自然是教那些姑娘唱曲。那些多才多艺的姑娘可不是天生的啊！那年我随我师父到了临清，就在码头左近，见青楼很多，几乎是随处都是。据说，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那些青楼，外表看上去并不艳丽俗华，不过是些简单的一栋楼房或几个房间而已。有的则像个大杂院。门前一般都长有杨树、柳树，窗前一般也少不了潺潺流水，而在院子里，花卉、水池、葡萄架等怡情场所，则是必须有的。据说，姑娘们的雅阁内，陈设都颇考究，绝不寒酸，琴棋书画，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古董瓷器等摆设，也是有的。床前的屏风、帐幔等，更为精致。我知道，我师父结交的女人，多是青楼女子。当然，你可别把我师父想象的是个龌龊的人。我师父绝对不是脏的臭的都往屋里领的人。与我师父交往的一些青楼女子，我在书场里见过几位的，她们一个个的见识、气节、情操，我感觉，皆是大大高出须眉的。我师父说，这些青楼女子，大多是琴棋书画皆通，且善歌舞，懂艺术，会吟诵，有文化，谈笑不俗；大多是只卖艺，不卖身；大多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遭变故，败落了，做妓女实出无奈；大多都欣赏来者的才气或学问。我师父说，逛妓院，大多是雅人雅事，既是身份的象征，又是应酬交际的需要。我师父说，那些逛妓院的，大多是仰慕某位女子的才华或美貌。我师父说，古代的文人墨客抑或官吏权贵，且不说柳永，即便是李白、白居易、苏东坡、唐寅等，时常携妓冶游，并不讳言。当然，在那些青楼女子中，也有特喜欢听我师父说书的。有些女的竟还对我师父十分痴情，总是送些好吃的给我师父。当然，我也因此享了不少口福。还有的女人竟对我师父爱得要死要活的，非要下嫁不可。我就见过好几个。我师父总是回绝。说自己一年四季，到处漂泊，我连个家都没有，怎么能给你个家呢？那些女的有的就哭，哭得很伤心。我师父则总是铁石心肠般，死不吐口。我师父走南闯北，见得多了，经得也多了。只是当把那些女人送走或那些女人哭着离开后，我师父总会喝上几天闷酒。当然，逢场作戏的时候也有。每有女的来找我师父，我就识趣地躲出去，直到他喊我回去。当然，我师父也渴望有个家，有个稳定的家，白天有口热饭吃，晚上有个热被窝钻。我记得有一年冬天，下着大雪，我师父和我从书场出来，已是很晚了，走在街上，见有的人家，窗户还是亮着的。我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我师父停住了，站在风雪里，呆呆地盯着一扇透着橘黄色灯光的窗户。我喊了我师父两声，他好像没有听见。过了许久，我师父才冲我走过来，并低声地说了一句：＂那些亮着灯的窗户，竟没有一扇是属于我的。＂
　　李桂姐这个人倒也有点儿意思，便想猜猜她的实际年龄……
　　那天我师父从青楼回来，给我说了件事儿，说是有个姑娘，年岁不大，却出落得娇艳诱人，色艺双全，更有一套乖觉伶变的本领。那天来了个人，是县里的一个开绸缎铺的财主，她一见，立马就殷勤劝酒，情话盘桓：＂许久怎的也不在里边走走？你肯贵人脚儿踏俺贱地？＂逗得那人心花怒放，家也不回，当即就梳笼了她。后来我发现，我师父把这一情景，写进了他的新话本，那个小姑娘，则化名成了李桂姐。我师父在他的新话本里，虽然写了李桂姐这个人物，但没有说到她具体多大。我将我师父的书稿，前前后后翻了好多遍，也没翻到，而我却忽然觉得，李桂姐这妞倒也有点儿意思，便想猜猜她的实际年龄。猜她的实际年龄，我思来想去，或有三点可依：一是她姑姑李娇儿的年龄。李娇儿是西门庆的二房，西门庆时为二十七岁，李娇儿长西门庆两岁，那么李桂姐的年龄恐不会超过她姑姑。但也没准啊。为何说没准儿呢？首先，这个姑姑也未必是她的亲姑姑啊；其次，据我所知，年龄与辈分，并不是完全匹配的，我们村里就常有＂穷大辈儿＂一说。我们家就穷，一直穷，穷苦人家结婚都晚，生孩子也晚，经过几代后，辈分儿就上去了。就拿我来说吧，在我们村里，有些白胡子老头儿还叫我＂爷爷＂呢！一笑啊。那么，这条就不作数了。二是我师父书中写道，在一次酒场上，西门庆见到李桂姐后，便问：＂这位姐儿上姓？端的会唱。＂旁边的人马上解释说：＂这弹琵琶的，是二条巷李三妈的女儿，李桂卿的妹子，小名叫做桂姐。＂西门庆笑道：＂六年不见，就出落得成了人儿了。＂意思是，此时的李桂姐，已出落成楚楚少女了。第三则是，李桂姐随后便被西门庆＂梳笼＂了。所谓＂梳笼＂，就是＂妓女第一次接客伴宿＂，听说也叫＂破处＂。呵呵，人家还是个小处男呢，不懂这些哦！又一笑啊！那么，一个妓女第一次接客会是多大呢？我听说，勾栏里的一些女孩儿，常常不到十岁就开始接客了。综合看来，我觉得李桂姐的年龄，当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绝对不会超过二十。超过了二十，那对鸨母而言，相当于资源浪费啊。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尽管在那个特殊氛围里受到了长期熏陶，尽管有其母老虔婆李三妈的悉心培养，尽管有其姑李娇儿、其姐李桂卿的传帮带，但她毕竟是＂未成年人＂啊，起码的青涩还是应该有的，可怎么一上来，她偏就像个颇富心机的欢场老手啊。书中还写道，自打西门庆梳笼了她，约半月不曾着家，使得潘金莲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于是就悄悄抄了首词，让小厮玳安带给了西门庆。词曰：＂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并落款＂爱妾潘六儿拜＂。此刻的潘金莲，还真真像个文青啊！没想到该帖竟惹得李桂姐醋意大发，当下便，＂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边睡了。且说西门庆见桂姐恼了，把帖子扯的稀烂，众人前把玳安踢了两靴脚。＂此后，李桂姐又让西门庆剪了潘金莲头顶心的一绺好头发，絮在鞋底下，每日践踏。有人听过这段书后，曾对我师父叹道：＂李桂姐这个人物，太形象了。＂这话是对的。我也觉得这个李桂姐，很真实，很鲜活，很生动，很丰满，她的所作所为，的的确确展示了一个老练成熟的妓女本色。但——在我看来——这与一个十五六岁的还算是＂雏妓＂的身份，不相符。那天，我把我的疑惑说给了我师父，我师父听后，沉默了好久，然后对我说：＂我的书呢，是说给听众听的，在文字或细节上，难免会失之粗疏。而听书的人，一般也都只是听个浑合热闹，哈哈一乐也就过去了，很少会有人深究书中人物的言行是否与其身份相符。而且，听众多是成年人，成年人难免会带了某种成见，一说起妓女，立马就会想到‘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之类的话，因此对李桂姐在我书中的那等做派，也就不去细想她的年龄问题了。当然，当然，回头呢，我再看看，再润色润色啊！＂随后我师父又开始打趣我了：＂我发现啊，你小子开始琢磨事儿了，出息了啊！＂
　　＂我笔下的西门庆、应伯爵等，当然有生活原型了……＂
　　那些天，雪下得很大，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过的大雪。什么鹅毛大雪、雪虐风饕、漫天飞雪、白雪皑皑、冰天雪地、纷纷扬扬、银装素裹、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白雪茫茫、冰天雪地、大雪纷飞、搓绵扯絮、漫天风雪、遮天迷地等等等等这些形容词，我都没听说过，若是听说过并会使用的话，真的会好好形容形容这年的大雪！嘻嘻！这样的大雪天，我师父和我都出不了门。即便出了门，可谁会出来听书啊！于是我师父和我就坐在炕头上闲聊。我师父拉过一条压风被，盖住了我俩的脚。小炕桌上，有一碟花生米，一碟猪头肉，一壶金华酒，一壶六安茶，当然，还有我师父最喜欢吃的大饼卷葱，还有我师父几乎是片刻都不离手的大烟袋锅子。炕前煤火炉上的水镩滋滋地冒着热气，我们租住的小屋里当然是暖烘烘的。我师父一边品着酒，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和我闲聊。我师父说：＂我笔下的西门庆、应伯爵等，当然有生活原型了，但，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个人，这样的人，哪个县都有，哪个府都有，甚至还不止一个。我和他们太熟悉了。还有那个应伯爵，更是熟得不得了啊！这样的马屁精我见得太多了！按年龄，西门庆叫应伯爵为‘二哥’，而应伯爵却反向西门庆称‘哥’，岂不荒诞？而且此后的对话中，应伯爵一口一个‘哥’，句句不离‘哥’，正应了他后来所说的‘如今世道，有钱便是哥，哪里论得到叙年庚’。当然，叫‘哥’，也只是口惠，并无实质的损失，而对于西门庆却极受用，因为无论到哪里，他都是大哥大，应伯爵正是研究透了他的这种做大的心理，所以投其所好，自降为‘弟’，称其为‘哥’，正是他的知趣所在。西门庆行的事，他极力帮衬；西门庆吃用的东西，他每每喝彩不已，有时还卖弄其油嘴滑舌，说得出个所以然来，从而每每引得西门庆满心欢喜。他是西门庆家酒席上的老客，无论是节庆喜丧之日，或是聚亲会友，几乎每宴必到；有时即使与西门庆书房闲坐，也总待排出酒肴让他吃了才去。他深知西门庆喜乐好闹的性格，因此，每在酒席上，总是或与几个陪宴的妓女打闹逗乐，或不惜辛苦，调动他那张如簧之舌说笑话、耍贫嘴，每每逗得西门庆乐得不知所以。有时，他还故意做出种种难看的吃相来：抢果子、捞蜜饯、赌誓输酒……甚至把妓女郑爱月作情特意送给西门庆的亲口嗑的瓜子仁，也‘两把喃在口里都吃了，比及西门庆用手拿时，只剩下没多些儿’。应伯爵抱西门庆的粗腿，是因为西门庆有钱有势，才有自己的实惠。他摽住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留连勾栏，自己就可以从中拥妓吃喝（第十五回）；他撺合西门庆与揽头李智、黄四合伙包揽香蜡，从中也就分得了份银（第三十八回）；他替人向西门庆说情、借银、谋职，自然各有好处。他自己也常为生孩子、办满月酒之类，直接得到西门庆的周济（第六十七回、第七十五回）。为了进一步笼住西门庆，他还向西门庆推荐来了韩道国、水秀才、来爵夫妇等一班狐朋狗友，这些人有的得到西门庆的重用，而结果，却往往是背恩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