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作家殷满仓作品割草

　　原创者/殷满仓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一直没改掉一个毛病，无论走到哪，看见田野或路边绿油油的青草，心中就会莫明地冲动，极想拿上镰刀痛快地割上一番背回家去。同时也会生发感慨: 这么茂盛的青草咋就没人要?太过可惜了。是人懒了还是草多了?割草，一个时代的印忆啊。如此想着，脑海不由浮现特殊年代许多关于割草的趣事来。
　　七十年代，农村的孩子虽衣食简单，但生活却充满着快乐。放暑假了。除和一帮穷小子用马尾巴做圈套套知了，用弹弓打麻雀，或偷偷到水库狗趵瞎扑腾，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割草。
　　家里有牛有羊，有猪有鸡，每天要吃大量的青草，这就得抓紧一切时间多割些青草，除每天牲畜的消耗外，剩下的青草要晒干堆垛，为牲畜备下冬天的草料。
　　村里孩子多，家家都养有牲畜，每天下午三点后割草是常规动作。村子方圆数公里内，哪儿有了草源，小伙伴便会蜂涌而至。那可怜的草场不出一天必会割得干干净净。
　　为了抢得好草，我也往往起个大早，不顾露水湿身，只为抢先一步。草笼割满，布鞋早成了泥蛋，衣裤也被泥水浸染。把满笼的战利品扛回晒上，下午还会割一笼青草回去。
　　是个大正午，太阳在流火，知了可劲地聒噪，黑水汗流从铁路边割草往回走，一只小野兔从眼前愰过。我放下草笼，悄声静气去捉，小兔子却一头扎进路边的苞谷地。苞谷地百十亩大，生长茂盛，比大人还高的秸秆正在扬花。
　　小兔子也怪，蹦哒几下，停下来吃吃草。待我快要近前抓住，又会加速前奔。苞谷地里，我一路跟踪弓腰前行。突然，眼前的景象让我叫出声来。我分明看见，茂盛的苞谷行子下面，齐整整半尺多高的草场一眼望不到边。
　　我的心嗵嗵地跳到了嗓子眼。要知道，不论是村子周围的空闲地、棉田、秋庄稼地，还是排碱渠沟沿，凡有草的地方都被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扫荡过，没想到这片苞谷地里竟隐藏着如此丰美的草场?
　　酷暑难耐的大夏天，四十度的高温，两米多高的苞谷地，蒸笼一般，不过热倒没啥，主要是恐惧害怕。想想也是，人迹罕至的苞谷地里，叶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苞谷地有坟莹，坟地有棵近二十米高的白杨树。风一吹，树叶哗哗哗地响动让人毛骨悚然，这是农村人常说的鬼拍手。
　　后背发凉一路小跑出了苞谷地，到家晕晕乎乎睡了一觉，眼前不停叠幻出那片茂密鲜嫩的草场。
　　七十年代，渭北蒲富的卤阳湖一带常有野兽出没。小时候，奶奶也常讲些狼吃娃的故事。十多岁时，大人还常说些谁谁遇到过狼，遇到过狐狸的话题。因此，我心里一直有阴影存在。可这不期而遇，如此肥美诱人的草场让我内心纠结地难受了两天。最终，我采取了折中的办法，把充满恐惧但充满诱惑的苞谷地里的秘密说与了黑民。
　　第三天早起，带上锋利的镰刀，挎上大号的草笼，太阳两杆高时，我俩相约进了那片充满神秘色彩的苞谷地深处。肥美的草场果然让黑民大呼过瘾。平日要大半天时间才能装满的笼草，而此时此地，只需蹲下身来，割韭菜样挥舞镰刀推进即可。不到二十分钟，草笼已装得满满当当。
　　苞谷叶子依旧沙沙，坟地的大白杨依然哗哗哗地拍手。我耳朵直立，警惕地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响动，生怕哪儿跳出个吓人的动物来。
　　呼唤黑民正欲挎笼回家，眼前的一样东西又让我惊叫出声。西瓜!西瓜! 一根两米长的西瓜秧上竟长着两个西瓜。大的如拳头，小的象鸡蛋。黑民也大呼小叫起来。这是个巴瓜，也就是人吃西瓜后，未能消化的瓜子排出体外，当肥料又撒到地里长出的瓜秧。
　　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家里一个夏天能吃次西瓜已属奢侈。往往是狼吞虎咽把瓜瓤吃完，孩子们肯定会把瓜皮啃了再啃，每每还吃得津津有味。
　　忘记了害怕，我俩围着瓜秧看了好久。我俩约定，西瓜的事绝不让外人知道，必须守住这个秘密。最后，各自一泡热尿浇在瓜秧根部，我们才背上草笼回家。
　　以后的一段日子，我们多了份念想与任务。割草前先看看西瓜，草笼割满要回去时，再过去看上几眼。临了，自然少不了一泡热尿施肥。
　　西瓜长的飞快，大约十天左右，大的西瓜已如排球，小的也如孩子头大小。有天临回家时，我突生一念，为了保证西瓜的安全，在瓜的下各挖个坑，把瓜小心地放进去，上面再用青草盖上。伪装一番后，我俩才一步三回头出了苞谷地。
　　西瓜在格外观注和每天一泡热尿的浇灌下长大，我俩也在浓密的苞谷地里痛痛快快割了十多天的青草，每天收获着精神与青草的双重快乐。割草间隙，我俩会不时扒开盖在瓜上的浮草，用手指弹弹，听听天籁一般的声响，嘴里不由生出丝丝津液来。
　　最担心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即将打算摘瓜的前天中午，我们依旧一路弯腰小跑到了目的地。让人血脉贲张的是，西瓜没了!被人偷了!两米多长的瓜秧蔫蔫地被连根拔起扔在了一旁。
　　没心思割草了。心情沮丧地在西瓜秧前坐了很久。后来，我曾怀疑这事与黑民有关，并当面质问过他。他信誓旦旦，甚至发咒说这事绝对与他没有瓜葛。
　　农村孩子可怜，几乎没吃过甘蔗。不过，在苞谷和高梁快成熟的暑假里，孩子们自有解馋的法宝与妙招。根据长势特征就能准确识别哪个是我们的口福。水浇不到的地里，哪个苞谷、高粱长的纤细，枝叶泛着浅红，苞谷棒和高粱穗长得瘦小甚至没有颗粒，这种秸秆绝对甜的可以。如若发现这种长相的秋庄稼，孩子们必会钻进地里，偷偷砍上半笼甜秆，盖上青草背回家去。回到家，急不可奈地用牙把皮剥开，然后馋相十足地咬上口，再嘶哈嘶哈地狠劲地嚼。瞬间，甜甜的津汁便满口充盈，那滋味过年般让人享。
　　特殊年代接受的特殊教育。草原英雄小姐妹、罗盛教、邱少云、雷锋绝对是我们心中崇拜的英雄人物。父亲是教师，对儿女教育三句话不离本行，时时要求我们要保护爱护集体财产。
　　是深秋的一天午后，照例和几个小伙伴去村西南的斗渠旁割草，大老远就发现斗渠溃堤。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奔向溃堤处，草笼一扔，纷纷抱着苞谷秆往溃堤处扔。苞谷秆太轻，扔进去立时被湍急的水流冲走。见此情景，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拿上镰刀扑向斗渠旁的蓬蒿。蓬蒿枝秆太粗，我铆足力气挥动着镰刀。岂料，磕蹦间，我的左脚面被镰刀划削了片肉，一时鲜血直流。小伙伴们见状大声呼救。当队长常伯伯抱着我往村里跑时，我头贴在那强壮的胸口，眼泪竟不由分说地打湿了衣衫。
　　西韩铁路从村南经过，离村三四公里的地方有片盐碱地，为了贯通铁路两旁的排水，铁路上修了一个涵洞。盐碱地芦苇长势不错，涵洞两边遂成了我们割草的乐土，夏日凉爽的涵洞自然成了小伙伴们的乐园。
　　毕竟是贪玩的年纪。有时候，看看笼里有了些青草，不知谁一提议，小伙伴们便会聚堆玩一种插圈赌草的游戏。
　　在地上挖个小土坑，拿细绳或者茅草挽个十厘米见方的环，用土埋上。庄家先抓一把青草押注，其他人押注多少自愿。待每人用小木棍朝埋在土里的圆环插下去后，庄家便木棍插在了环内，不输不赢。没把小木棍插在环内，他押注的青草便归了庄家。如果大家的小木棍都插进了圆环，庄家就要轮换下一个。有时玩的兴起，直到天黑，才想起笼里没割下多少青草。每当此时，小伙伴们便会完成一个共同的做假动作，把草笼里不多的青草腾喧，在笼内用小木棍支撑，以应对家长的责难。
　　在上小学初中的七八年里，除了冬季，每天后半天，田野间的苟苟秧(打碗花)，刺角芽，抓地龙，水畔子草，牛舌头，马齿苋，茅茅草，芦苇等等，成了我们的最爱，这些青草让我们一遍遍地割掉，又一遍遍长起。喂大了牛羊，喂大了小猪，喂肥了鸡鸭。我们用自己的小手帮着长辈们干着力所能及的活计。
　　割草，让我们一路坎坷地走过懵懂时代，走过了青葱岁月，也把自己走成了大人，走成了为人父母，走成了那个特殊年代里特殊的人生经历。 作者简介
　　殷满仓，陕西蒲城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渭南市＂德艺双馨＂艺术家，中宣部第十四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评委，国家文化艺术科学专家，渭南师范学院客座教授，现任渭南人民广播电台总编辑。发表文章300多万字，近百次获各类奖项，有多部作品获＂五个一工程奖＂，多部作品被列为陕西省重大精品项目，中国广播剧研究会专家奖金奖、银奖及优秀作品奖，出版《心灵的历程》、《心灵的震颤》、《人在旅途》、《心灵的抉择》、《红红的枸杞子》、《生命的沉响》、《花开的声音》等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