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来顶帽子吗？

　　冬天来了，丽萨决定把过冬的衣物拿出来晾一晾。围巾、手套、毛衣、袜子……呼——一只袜子飞走了。刺猬瞧见了它，好奇钻进去，可当它想退出来时，袜子却挂在了尖刺上。于是刺猬有了一顶帽子，被迫拥有的。
　　框了个框
　　《帽子》很别致。我对简·布雷特不熟悉，仅通过这本书来认识她的话，我觉得她＂不怀好意＂。她在画面中尝试多场景并行，又在部分文本中利用＂图文错位＂来制造混乱。如果你是严格按照儿童认知发展规律来为儿童文学作品划分阅读等级的人的话，说不定你会怀疑这本书＂适合3岁以上儿童阅读＂的推荐语。
　　《帽子》的故事并不复杂，文字也不艰深，但图画确实繁琐、花哨，强调容易让人分心的装饰功效。
　　图画能让文本无暇顾及到的细节准确化，告诉你文本简单说明的＂毛线袜＂是红色的并且带有白色雪花图案。它还能让故事趣味化，没有哪一双看得见的眼睛会拒绝生动的造型、斑斓的颜色。它们虽然也是异想天开的，是并不与现实事物对等的视觉抽象，但总比更加抽象的文字要更直接、更形象。
　　就上述提到的后一种作用来说，《帽子》开发了图画的装饰潜能。框，是画面中反复出现的装饰元素。中间是一幅长方形框，两边是两幅椭圆形框，上面还有一个冒充横批的长框。
　　图画书里的框，本应该被谨慎着用，因为框暗示疏离，有与＂身临其境＂截然相反的表达意图。框强调了作为主体的我们与作为客体的故事之间的距离，将体验＂降级＂为观赏——使我们更加清楚地意识到那是假的。
　　除此以外，图画通过连续性来形成动态序列，而框会冰冻动作与时间，就像一幅挂在墙上的装饰画，呈现的是一个凝滞的瞬间。
　　《帽子》青睐框，最大限度地将画面切分成了四个框。但与《石头汤》中表现人际疏离的多幅没有紧密联系的方形小框不同，《帽子》里的这四幅框，是精心挑选的，具有关联性的四个场景。它是通过场景而非惯用的动作来制造叙事序列。
　　占据画面主位的是简·布雷特向我们声明的当下，即主人公刺猬正在经历的事情。左边辅图是袜子的主人——丽萨正在进行的动作。右边辅图是下一个出场的配角——即将取代母鸡位置的角色。如果你还有精力注意到上方，你会发现丽萨在开场时悬挂晾晒的衣物正在一件一件地减少，这是一个暗示结局的框。
　　这样复杂的画面设计并不利于阅读。图画本身就是对文字的一种＂干扰＂，读者的注意力很容易先被画而非文字所吸引，即使是对于迫切想了解故事内容的人来说，他也要时常面临先读图还是先看文字的两难选择。而无论他做了哪种选择，图画书的特质决定他不太可能一口气只看文字，段与段之间，必有为画而做的阅读停留。
　　既然图画书有这个＂弊端＂，那就不妨正视它、承认它甚至开发它、利用它，《帽子》应该就是这么做的。精致到连丝带都有变化的框没有否认传统意义上框的作用，但通过美化和场景编排，又使框成为一种具有审美价值的邀请函——此画甚有趣，不来看看吗？
　　《帽子》没有选择像大众作品一样，通过未完成的动作和话语来创造翻页悬念。每一页的固定编排中，都有对叙事的揭示。通过对袜子的主人的观察，我们能知道刺猬的帽子还能戴多久而不被发现。通过对右侧圆框的注意，我们能预测下一个出场的的人物是谁。简·布雷特的这种节奏性预告，可以被看作是对＂画面复杂，幼儿不宜＂的一种补偿。如果孩子能从混乱中渐入佳境，了解作者故意嵌入其中的表达惯例，那么他们会收获观察、发现的乐趣。你想来顶帽子吗？
　　再来看一遍封面，其实画面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不想。没错，刺猬一定是不想要一顶帽子的。方形框里的圆形框，让刺猬成为焦点中的焦点，然而周围动物的惊诧和刺猬的抗拒式动作在强调，这是一个＂非我所愿＂的故事。
　　其实，如果不是这幅画面和部分语句在＂大跌兴趣＂，那么故事的前半段，是挺有反讽意味的。
　　图画书中图画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好看，因此并不是达到了审美上的好看就顺利完成了叙事和辅助叙事的目的。图画是进入阅读整体故事、把握整体风格的一个入口，图画的风格不在于独立地表现自己，而是充分参考文本的意见，用自身已经存在的风格去明确故事的风格。
　　简而言之，图画的存在是为了配合而不是张扬。而反讽是最叛逆的配合 ，以与文本相斥的的手段来为整体风格注入新意与活力。
　　小猪们吵着，闹着，突然看见戴着袜子的小刺猬。
　　猪妈妈说，＂小刺猬，你在干什么呢？＂
　　＂我想试一试寒风会不会吹跑我的帽子。＂
　　＂哦，我明白了。＂猪妈妈说着，转身跑走了。
　　一匹小马看见了小刺猬，小马扑落落地喷着鼻子。
　　＂小刺猬，你头上怪里怪气的东西是什么呀？＂
　　＂当然是帽子啦，冬天来了，刮大风下大雪，人人都要戴帽子，难道你不知道吗？＂ 小刺猬忍不住大声喊起来。
　　这让小马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小刺猬平时挺和气的呀！
　　当图画告诉孩子文字没有说明的事件时，他们会产生＂我知道得比作者多＂的满足感。图画与文字的错位、对立让故事变成暗藏秘密的喜剧，谁发现了秘密，谁就能多得到一份快乐。
　　《帽子》没有把这个故事往反讽方向处理的打算，因为已经有了关于框的亮点设计，巧思不宜太满。但要是有机会设计成反讽，我想也不错。
　　如果没有能够暗示刺猬心意的红色字体，文本和图画其实就是成功的反讽。文本中刺猬的语气看起来自信、高傲，而其他动物询问的语气也只能被视为奇怪，而不是嘲笑。当它们对刺猬的帽子好奇时，刺猬的回应充满了走在时尚前沿的自豪感，并不容易让人察觉到它的伪装式辩解。
　　假设文本这样始终如一地掩盖了刺猬的抗拒，那么画面就会成为揭发和拆穿文本谎言的媒介。 我们在文本中读到了一个一遍又一遍向其他动物揭示帽子如何好的刺猬，然后又在画面中看到了它如何挣脱那顶帽子。文字告诉我们刺猬喜欢那顶帽子，而图画却在说它很讨厌它。
　　这样的对立是否会让人困惑？孩子们究竟该信任文本还是画面？困惑？也许吧，但困惑不一定是坏事，对吧？有时候我想，我们比孩子无聊，是因为我们知道得太多，而好奇得太少。
　　至于该信文本还是画面，这个不需要特别担心。虽然文字与画面都由创作者创作，但对读者来说，文字更倾向于客观呈现，图画则依赖于主观发掘。我们依靠文字了解故事，然而也时常怀疑它的生动性，我们纠结自己对复杂画面的判断是否精准，然而又不得不依赖自我的解读，因为画面没有标准答案。
　　我猜，我们相信更能展示细节、更能刺激想象的画面更多一些，毕竟，那是一个试图让我们身临其境的场景。但这不意味着文字不重要，能够被忽视。只是说，可以再放心一些，在图文并行的图画书里，不用太恐惧复杂。每一种创造都能成为经验，而经验早晚会被习得。我们对儿童审美与能力的预测并不是总是那么准的，我们对他们＂看不懂＂的判断也不总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