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与早饭

　　虽然大逆不道，但我得承认，我对家乡的饭菜并无多少依恋。除了早饭。
　　家乡的早饭大抵分为三派。我父母那一辈及往上，多是在家做＂泡饭＂。热水冷饭，配上全国闻名的当地榨菜、腐乳，就着隔夜的鱼肉冻、咸菜酱瓜，有时也会去外面买几根油条，蘸着酱油吃。饭与下饭菜，一热一凉，嗖嗖送入口胃，简单温暖。用我爸的说法，吃着很落胃、舒心。但我不是很喜欢。
　　也因为是鱼米之乡，家乡的面馆卖得最好的通常是黄鱼面、河虾面。我爱吃面，家乡的面，身段柔软又不失筋道，也很不错。可我又不钟情海鲜河鲜。面馆里的面需要一碗碗地现做，本就饥肠辘辘，看着先来的人吸溜着大快朵颐，吞吐间吐出虾壳、鱼刺，咽下口水总不是滋味。我不愿意去面馆等。
　　家乡的早饭对于我，就是街边点心铺的热气腾腾。一屉小笼包子，一碗咸豆浆/馄饨，趁着热，蘸着醋和辣椒汁，一口包子、一口豆浆，香与热的满足感。这些年做生煎的铺子多了起来，也好吃。出名的铺子，生煎刚出锅就会被一抢而空，侥幸抢到几只也管不了数量了。那生煎还在滋滋地和表面的热油翻滚，咬开一口，冒出再也藏不住的骄傲热气，肉香与肉汁，瞬间攻陷我的味蕾。
　　我还爱吃豆腐脑、饭团、油条。这些家乡的美食，别的地方也有，但味道不一样。在大学食堂里吃过一次北京的豆腐脑。怎么形容呢，以前我一点都不信所谓的南北差异，那次之后信了。北京豆腐脑有帝都的气象，浑厚、端庄，食堂大妈也豪爽，豆腐脑之上铺上整朵的木耳，更令我心生敬畏。家乡的豆腐脑则多一丝清淡与娇羞，薄薄几层，滴上几滴注入灵魂的麻油，撒上葱花，还未入口已泛起回忆。
　　豆腐脑+饭团的早餐搭配，我大概吃了整整六年，是贯穿整个小学的不厌的美味。我只去老家旁边用棚子搭起的一家小摊。夫妇二人都是外来务工者，丈夫早上做好豆浆、豆腐脑，还要去蹬三轮车，妇人一人操持，她那时已能听懂我的家乡话了。他家的饭团尤其好吃，里面可以夹什锦菜、榨菜、酱瓜，油条是隔街摊铺现炸出来的。妇人总不愿意一次性多取，一次只要5-10根，然后不停地来回跑，听有些客人等得不耐烦时抱怨，她也只好微笑。那时一碗豆腐脑是6毛钱，豆浆是5毛，饭团1块。天还没亮透时，我会从家里放零钱的罐子里取两个硬币，在上学的必经之路上奔向我的美味。我通常是他们的第一个顾客，和他们也渐渐熟了。他们有一个儿子，大概比我小三两岁的样子，很调皮。有时候丈夫做豆腐脑失败了（我至今也不懂那是一门怎么样的手艺），我只好喝豆浆，妇人一个劲地抱歉，儿子不住地坏笑。这时丈夫身上有火，就用他的方言骂儿子，听语气骂得十分凶狠，大概是怪他没有好好写作业。我就坐在那边，安静地、快乐地嚼饭团、喝豆浆，一边似懂非懂地听着，一边等着太阳完全升起。后来一路升学，又搬了几次家，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人现在在哪了，是否还在卖那美味的豆腐脑。
　　我常想我为什么偏爱家乡的早饭。一个可能的原因，现在的午饭多和工作相关，食堂或者外卖，陪着你的多是同事；朋友之间的相聚又多在晚餐，暂时放下一天的疲惫，和众人把盏言欢。只有早饭，显得孤静些。那通常是一个人的美食体会，自己和自己的一场推心置腹。家乡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生煎、馄饨、豆腐脑、饭团、油条，让我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