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思37旧情怀，意难忘

　　朋友一边用手挠着头发，一边说：＂近来动不动就会想起年少时候的很多事，——唉！怀旧，是一个人走向衰老的标志呀。＂一声叹息里，透出多少无奈和惆怅。
　　我正在厨房里收拾碗筷，一抬眼，瞥见对面楼顶上有个人正在蹲着忙什么。再一看，啊，他拿了个小椅子，椅子上放着几个大红薯，正一刀一刀地切红薯干呢，切一会儿，起身一撒。
　　我不由看得痴了。存贮在记忆里的那些旧时光、旧情怀，蓦然回转，宛若这无边秋气，无声地笼罩和弥漫。
　　那时我们年纪小，秋忙时节，下午放了学，书包一放，就去给大人帮忙了。割豆子，摘棉花，掰玉米棒子，嗑芝麻，刨红薯……一切繁杂琐碎的农活，似乎多少人手都不够用。我们像一群小兽，在田野里上蹿下跳，捉豆虫，逮油蛉，挖田鼠，烧红薯，烤玉米，顺着高粱地找小瓜……正经活没干多少，坏事却没少干，倒忙也帮了不少。
　　干得最多的是刨红薯干，把一架子车红薯拉到村边的地里，母亲用刨子飞快地切着红薯。刨子是一块安装了刀片的木板子，水润润的红薯一刮擦，就被切割成浸着汁液的薄片了，看着真有削铁如泥的快意。
　　我们姊妹几个负责把成薄片的红薯干撒地里，一筐子一筐子地㧟过去，抓一把，手一扬，哗啦啦落了地。小麦已经露了头，矮矮地，有着隐隐约约的青绿，白红薯看上去像绿草地上晒着的白棉花，红瓤红薯泛着淡淡的色彩，像枝头朴素热烈的木槿花。
　　秋天的好风好日，没几天就蒸干了水分，母亲又带领我们去收红薯干了。还是拉着车子，带着蛇皮袋子，一人㧟一个筐子捡拾。从前水润润的红薯块儿，如今卷曲皱缩成了干儿，有的切得薄了些，竟成了戒指一般，我们争相往手指上套。
　　那样的天然朴素生活，随着后来的上学和离乡而结束，跫音渐远。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人与自然相融相合有多么好，因为，我和很多人一样，生来就处在那样的环境和氛围中，一切都自然而然；我亦不知道，所谓无根的漂泊是何种难言的滋味，我家有极其宽敞的大院子，院子外有生长着各种树木的大林子，林子外，有无边无际的田野。
　　我像一颗小草，扎根在亲切厚朴的农村。
　　那时候，我们都想走出去，走到外面的广大世界。
　　后来，我们真的走出去了，走到天涯之远，把风景看遍，在人潮里起落，方知道，什么是真正可贵的东西，什么是真正美好的情愫。
　　一别经年，家乡在我的梦里，也始终是年少时的样貌。可是，用什么，才能消弭这样的揪痛啊，有一天，我兴冲冲地回去，才发现，记忆里那所有的温暖线索，都荡然无存了……
　　我家的老房子呢，那房前的树林子呢，那房前屋后的人和物呢？
　　是的，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时光，它亦不可能在原地等我，倒是我，依然保有一腔痴恋的情怀。
　　这情怀越老旧，越散发出金子般的光泽，温润，不灼目，因为牵引着的，是八十岁老母亲一般眷眷宽阔的深情。
　　老家虽然已经没有家，可是，四海之内，这广袤无垠的农村大地，哪里，不可以栖息我的乡思乡情？
　　倚着办公室前的栏杆，可以望见有一棵老楝树，密密地结了满枝的楝籽，只一眼，我的旧情怀就被磅礴引流，一发不可收。
　　小时候，冬天手常皴裂，没有护手霜，我们常常在楝树下捡这些胖胖的黄楝籽，里面有饱满的楝籽油，抹手上，可以护肤。
　　今天，我再掰开一颗楝籽，轻轻涂抹在手背。殷勤秋风丝丝缕缕，它可是，把那些光阴从岁月深处＂捉＂了回来，吹皱一池秋水，只为，给我带来一点点慰藉？
　　旧情怀，像一只长久蛰伏的小虫子，单等心里眼里的那一点轻触，就打着呵欠醒来。
　　酒是老的好，窖藏越久越香醇，情怀也是老的好吧，在无垠的时空里，有所眷恋，有旧可怀，到底还是温暖的。——就像一张老照片，在光阴里泛了黄，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也还是禁不住，一次次深情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