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矾的黄昏 那天下午,和朋友们游过了南京,准备翌日返海宁,然不知怎的,总觉得游兴未尽,心存不舍之情。我默默地翻开南京地图,仔细收寻可能被遗漏的胜迹。果然,似有心灵感应,我发现了地处南京北郊的燕子矾。 我丢下了因劳累而提不起游兴的朋友,独自驱车前往燕子矾。大概是时近黄昏,游人稀少,显得清冷和宁谧。我沿着燕子矾赭红色的山阶缓缓登临,起初也并不感到有特别之处,但见矾石殷红艳目,一如深秋的红枫,不远的高处有一座看似俗气的御碑亭。整座矾也高不过百米,少土的石隙中,散布着零星的树木,让人感受到有几分苍凉。 然当我继续蜿蜒而上时,方感到山势崔嵬,山石嶙峋,山貌峥嵘。整个燕子矾仿佛都是由山石堆垒而成,石块大小殊异。大者如彤云栖坡,小者似猛虎傲踞。有的横空出世,有的犀牛翘首。这地貌像远古星体陨落积缀而成,抑或是女娲补天炼石之处,偶尔轻风徐过,有风摇石动的岌岌状,使人不敢恋景过久。 捷足登上燕子矾,夕阳已经西沉,落日灿灿的余辉,给燕子矾抹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风夹着金秋田野特有的馨香,从天际拂来,使雄峙在暮色中的燕子矾带着几分温柔,清明中掺着丝丝醉意。 我小心翼翼攀上燕子矾的最前沿,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只见长江滚滚东流,江涛汹涌,撞击着矾石,发出了訇然的碎裂声,凭栏俯瞰,方知脚下的矾石三面悬空而生,直刺江上,翘然如翅,大有振翮欲飞之势,这才体会到燕子矾名的形象,原来自己已站在燕子矾的翅翼上,身处浩荡的长江之中,撼魂震魄之余,使人徒然生出"壮士朝行大江滨,猛志固然笑鲲鹏"的臆襟。隔江遥望对面的八卦洲,只见洲上平林漠漠,百树含烟,有缥渺仙境地之感,再凝眸远眺,天地相接处暮霭沉沉,江天寥阔。我忽记起明朝一位诗人曾有"燕子矾兮一秤砣,秤我江山月几多"的感慨,使人平添了一种沧桑之感。 是啊,燕子矾阅尽了故都的兴衰存亡,它曾倾听了自古多少文人墨客登矾抒发壮怀激烈之情,也谛听过潮打空城,故国衰亡的切肤呻吟,更有百万雄师挥师过江,迎来祖国的新生。多少年过去了,燕子矾依然如故屹立于长江之滨,它满身的赫红,分明是朝晖和晚霞沉淀的精华,又分明是生命另一种的永恒,她正与日俱增的散发着岁月的神采。 告别了黄昏中的燕子矾,我恋恋不舍地回到了旅舍,朋友们问我游感,我说燕子矾会告诉你们。 溪中之好溪 流经缙云仙都景区的好溪,是仙都景区的灵魂纽带,她发源于磐安的双峰乡,一路探幽觅径涓涓而来,至缙云已不是传统意义上"清泉石上流"的淙淙小溪了。她流经仙女峰、流过北宋理学家朱熹创办的独峰书院,逐已成一条河流,她接纳了途中相遇的点滴细流,怀揣着两岸苍山胜迹,绕过小赤壁再向南,到丽水境内便成了泓淼的瓯江。 在仙都景区的好溪边小住了几日,方悟好溪之好。想来古人造字时,认为世上有子有女,阴阳调和便是"好"。阴阳生两极,两极生八卦,八卦蕴万象,一个"好"便包罗了天地万物。好溪实在气象万千,令人应接不暇,那清清的好溪在两岸山峦的夹峙下,急湍与平缓相邻,宽阔与狭窄随山势瞬变,充满了中国古代朴素的哲学思辨,而沿山势流转的一湾湾溪岸、沙洲和石屿,灌木丛丛,芳草萋萋,不经意间将好溪的水态标立。好溪的景色很美,而且多变,变得迅捷。向晚时分,夕阳尚未西沉,好溪映着东岸融金的山色和西岸幽深的山影,波澜不兴,阴阳分晓;两岸三二钓叟独坐垂纶,宁谧之中的生动,真不知是画中的景色遗失在好溪,还是好溪的山水被裱装在宣纸上,让人感到意外地捡到了一段久已湮没的向往,而那惯看红尘和充塞喧哗的眼耳,一时难于容纳与都市迥异的审美境界,于是总有一种现实和虚幻的情景在好溪和都市之间置换,在专注和漠视之中跳跃。 恍惚之中,便溪云初起,暮霭半笼,秋气顿时随松涛惊鸟袭来,一团团黑云在山间翻覆流动,如一幅泼墨山水中堂。此时,耳畔突然响起唐代"诗鬼"李贺的"黑云压城城欲摧"惊呼。其实沉沉的乌云中是没有多少水分的,当黑云散尽,那苍苍茫茫的灰黄色的云雾才饱含着雨水。当你发现好溪的上空才亮了一点,山色的轮廓清了一点,这时溪上生风,山雨急来,那山雨急骤而又暴烈,砸得满耳全是树叶的震颤声,混混沌沌地像处身于另一个世界。 事后,我总疑心东坡先生的"黑云翻墨未遮山"和"白雨跳珠乱入舱"的描绘是否正确,还是西湖和好溪的不同时空造就了不同的天象,如果是,我感到好溪的天象更有人情味,大概这正是古人"仁者爱山"的起源吧!却说石破天惊的秋雨来得快、去得爽,云一散去,便见被乌云撕裂的阳光不规则地投射而来,青山绿水村落分外清晰近人。 趁好溪涨水,领略一下奔流的激动也不失是一种享受。然沿溪岸而行,所见的是好溪的水浑浊了,好溪的水宽阔了,好溪的水流响亮了,而好溪却依然是平静而坦荡,不紧不慢,承载着两岸的青山,落拓而优雅,尽显恢宏襟怀,十分撼人心魄,我觉得孔子所言的坦荡君子必定如好溪这般。 的确,能徜徉于山水之间是一幸事,而能于山水之间撷取人文思想,更是一件幸事,若能有缘沾上一点仙气,妙手著文,则幸甚矣。胜迹难觅,此有唐代诗人白乐天赞美仙都的诗为证:"皇帝旌旗去不还"。 好溪乃真是溪中之好溪! 瓯江晨雾 拉开旅舍薄薄的帘幕方知,黎明的天空下,飘拂着柔曼的轻纱。哦,起雾了!在瓯江滨的丽水住到了第9天,终于盼到了难得的晨雾。据说瓯江的晨雾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清的美,这犹如一位未谙面而又深深恋着的情人,今天始得想见,那种激动和惴惴之情难以自抑。 我迅步来到了瓯江边的山坡上,霞光已露,我孑然地站在暄和的春风中,眼前的雾气在晨风中涣漫,遍野轻笼着的乳白的淡雾,像无边的帏幔,夹江耸立的翠山,如一道嫩青的屏障,为瓯江这位娴静的少女蔽风挡雾。此时的瓯江,平得像一块透明的碧玉,静得看不到一丝涟漪,蓝得似澄澈的天空被裁下后熨烫在谷底,那种一伸手就可把这一蜿蜒的蓝色撩上天空一般的空灵感觉,使人心荡神驰。 随着轻风的徐动,雾渐渐地浓了,雾像稀释的奶制品,滋润着千山万树,荡漾着人间大地。它被源源不绝地释放出来,使雾色雾气不断地加深加浓加厚。一会儿,雾好像已储贮得再也不能储贮了,终于缓缓地爬过了瓯江两岸巍峙的山体,然后,便居高临下,像乳白的脂膏,柔软圆润地向瓯江慢慢地下坠,无声无息,生怕破坏瓯江的平静和脆弱。青山在雾的坠落中时隐时现,刚因堕降变薄的雾而显出青嫩的山体,又被后面紧跟而来的雾团弥漫了。 瓯江上的雾起先是东一堆、西一块的淡淡的轻纱,一会儿,就被拉长后平平地铺开了,像防震似的,不住地承接高空笼下来的雾团。雾渐渐地臃淤了整个瓯江的空间,大地上散漫着弥天的氤氲,一时云涛雾海,四顾茫然。 雾就这样默默地鼓动着、膨胀着,尽情地释放着朦胧的能量┅┅ 然而,最先显示自己存在的不是瓯江两岸的峰峦。它们拂去了面纱,露出了尖尖的青峰,那挺秀健拔的雄姿,像天初开时的生命萌芽。很快,瓯江的雾也在浑然不动中悄悄地浅了下去,像从一条看不见的罅缝中渗漏了,周围的雾被一阵阵清风羼和着,拽动着,如一只巨大的茧子被不断地抽丝剥薄,朦胧地显露着蚕蛹一般的山体。有的雾开始被纺织成一条条洁白的绫绢,飘逸地缠绕在群山间。被雾包裹的彩霞,开始折射出温和而瑰丽的色彩,而瓯江上的已变得稀薄的雾,更被透射得肌肤清彻,光色交彩,飘柔婀娜,似西施浣纱,又如霓裳羽衣的仙子,轻歌曼舞地尽情舒展着妖娆的舞姿和华贵的盛装。然瓯江这位纤尘不染的绿衣仙子,却依然静静地躲在这一切的背后,像不惯闹市的少女,羞赧地掩饰着自己的娇颜,呈现出朦胧的美,娇羞的美,美得让人心动气喘。 日出了,缠绵悱恻的雾终于消散了,我像挥手送别热泪盈眶恋的情人一样绻缱┅┅ 瓯江的雾晨,是我见到过的最美的雾晨,即使我经受了此刻灵魂的洗礼,美的熏陶之后,我依然把揪心的恋情,留给了瓯江┅┅ 哦,我的瓯江的晨雾! 松 溪 惊 雷 走 峡 谷 如果你带着初冬的宁谧和萧瑟的印象去游浙东松溪大峡谷,那你得到的一定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和震撼。 浙东大峡谷也称松溪大峡谷,它位于宁海县境内的崇山峻岭之中,明代著名旅行家和地理学家徐霞客的游记是从此地开始落笔的。 那天清晨,原本以为夜以继日的绵雨会将游松溪的兴致稀释,不料,车至松溪水库码头时,已是小雨初歇,平如明镜的水库,尽揽了四周的山峦和一方淡云涌动的天空。快艇沿峰壑溯流而上。坐在船中,抬头眺望,水气稠密的白云,在苍苍的山巅背景下,随气流瞬变,那舒展、壮阔、从容和清晰的立体风云变幻图,仿佛群山将神圣而又肃穆的思考袒露在了人们的眼前,令人凝神屏息,顿生无限遐思。 十余分钟后,我们便在一处幽谷中的水湾泊舟登岸,天色突然显得暗淡。抬头仰望,青山耸峙,林木苍翠幽深,天空犹显得狭小和阴翳,留在树叶上的雨滴不时地被轻风摇落,惊起的飞鸟啁啁地落在远处的树干上。沿陡峭的山道石磴前行,隐约听得有訇訇之声。这使我想起了徐霞客先生记载中所说的浙东峡谷常有虎出没,并常能闻到谷中的虎啸。于是,我想那隐隐的訇然之声莫非发自大虫的咽喉! 越往上攀登,訇然之声逐渐洪沉,如决堤之水,汹涌澎湃,如炎夏沉闷的远雷,从天外隐约传来,仿佛蕴藏着撼天动地的力量。这时,俯首峡谷之中,依稀看见一条白浪跌宕的溪流,如翻腾的白色蛟龙,携带着雨后充沛的水量,吼着左冲右撞,不折不挠地向下奔流,显示着它雄性的壮美。 翻过一道山坡,随即向下而行,赫然展现在眼前的湍急溪流,狂暴得像一群受惊的猛兽,从深山峡谷中夺路而奔,激起了如雷的涛声。这时峡谷中犹如凝聚了九天的雷鸣,淹没了所有的声音,使人如处于一个经久不息的雷场之中,撼人心魄。 峡谷中到处弥散着淡淡的雾气,那寒而冽的空气,透人肌骨,令人战栗。走进谷底,但见宽阔的溪中怪石散乱,形态各异,大小悬殊,小的如卧牛,大的如石岑,这些岩石的原始状态,像是未经人类涉足的古人类遗址,始终保持着它堙没时的最后原貌。这场景想必是远古造山运动的结果,抑或是洪荒时代的地震造成了山体滑塌,使两岸的山石一瞬间倾泻于峡谷。然仰观四周,却发现青山巍峨而又完整,无法找到山体在脱落这些岩石时留下的蛛丝痕迹。面对此景,真的使人不敢想象当年究竟在峡谷中发生什么?是的,这亘古不变的场景在被不同年代的人们目睹的瞬间,又会产生多少迥异的喟叹和联想呢!作为匆匆过客的人类,面对大自然,人们除了敬畏和尊重,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只能想象那奔腾的溪流,以雷霆万钧之力,冲撞着岩石,迸发出白玉一样激浪,是在展示着始终不减的豪情和悲壮;我们只能想象那巍然不动的岩石,是在享受着胜利者的快感,以擂响着千万面战鼓的声势,赞叹着粉身碎骨的无悔和惨烈,诉说着它们多少万年来一刻不停地演绎着围堵和撕裂的故事…… 作者简介: 许建康,嘉兴市作家协会会员,嘉兴市书协会员,曾任海宁市作家协会秘书长。著有小说散文等文学创作达数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