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儿时,汉堡包可是个奢侈品。我能知道它的样子,完全得益于当时央视2频道每周一次的正大剧场,年幼的我也很好奇,那些译制片里五大三粗的外国人,怎么吃那么小的一个面包夹肉就能吃饱?这时,我对汉堡包是鄙视的,认为吃它的人和我们村的懒汉们属于一个档次,是吃不饱肚子,糊弄嘴的玩意儿。 后来,京城里有了快餐店,我身边家庭条件好的或者京城有亲友的小伙伴们,有幸吃到了汉堡包,等到他们回来向我等土老帽炫耀的时候,我竟然没有怪罪他们,反而生出了一丝羡慕和嫉妒,汉堡包,瞬间成为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的食物,亦是我的梦想。 梦想一般都实现不了。我还没来得及和父母撒娇耍赖式的要汉堡包,就被他们未卜先知般地送到了内蒙古牧区,和白云草原玩耍去了。 当时的牧区,姥姥姥爷已经年迈,再放不动牛羊,回到旗里面养老。大姨和大姨夫接替了他们的工作,搬进了自家草坡上的土房子,做起了畜牧事业。大姨家的哥哥姐姐都在外地打工,我的到来给他们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增添了许多快乐,由此,我的家庭地位节节高,成为了仅次于羊、牛的小宝贝,全面碾压天天冲我龇牙咧嘴的牧羊犬。 问题是,大姨家的牛羊实在太多,也就凸显不出我"尊贵"的地位了。大姨夫放牛羊回来,我得和大姨一起拎水饮它们,真不知道这群憨货为啥不在草原边的淖里把肚子喝饱。个小人瘦的我,一趟趟的拎水灌水槽子,您还别说,真把力气练了出来,与力气一起增长的,是我的饭量。 在我家的时候,让我吃饭是父母最愁的事情,不是我想惹恼他们故意不吃,而是我真的吃不下去。来了牧区倒好,不用任何人哄骗,大姨煮的饭食,什么我都能吃得下去,以前那些不爱吃的南瓜之类的蔬菜现在也成了美味,更不用说羊肉之类的肉食了。 我最爱吃的,最眼馋的,不是大姨正经做出来的饭菜,而是大姨夫放羊时的干粮:草原汉堡包。 所谓的草原汉堡包,是我自己编出来的名称。我第一次这么叫它的时候,大姨和大姨夫一脸懵,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直到我给他们解释之后,他们才恍然大悟地说:"这么说,你大姨夫天天吃的是洋人的玩意儿?" 其实,大姨夫的草原汉堡包是馒头夹各类咸菜的统称,不似真正的汉堡包里面有肉。不是说大姨苛待大姨夫,不给他馒头里夹肉,而是大姨家的牛肉干,是生牛肉晒晾而成,味道大且硬,只能慢慢撕咬着咀嚼,夹在馒头里影响吃时的香甜。 本来大姨夫放羊时候是不带饭食的,顶多拿一壶水,无奈我们有个爱喝酒的好邻居老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姨夫和老包商量好了,每天放羊时候,两人尽量把羊赶到两家草坡的交接出,羊去吃草,他俩喝酒吃饭。 这下好了,大姨夫的水壶里变成了酒,牛皮纸包的牛肉干从一两条变成了四五条,还要带七八个馒头和一堆瓶瓶罐罐的腌咸菜,搞得他去放羊好像成了副业,吃饭喝酒才是正事。大姨为此没少数落大姨夫,可该给他准备的家伙事一样不少。在大姨眼里,数落大姨夫是家常,给大姨夫准备好吃食,一来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二来大姨夫确实辛苦,有点小爱好应该得到满足。 草原上的邻居说是邻居,实则离得很远,大姨所在的整个嘎查也没几户人家,离得最近的老包家也有八九里路程。能把两群羊赶到一起,可见大姨夫和老包喝酒的决心是多么的强烈了。 牧区少见人,哪怕大姨夫和老包聊天已经聊到了祖宗八辈时的事情,他们依旧有的聊。老包是蒙族大汗,汉语说的声调很奇怪,有时候听不大出来他要表达的意思。可大姨夫能听懂,甚至他还能时不时地蹦出几句蒙语和老包交流。 在似是白糖的云朵下,草儿们绿得耀眼,两个彪形大汉或躺或坐在草坡上,身下铺着万能的大衣,一人手里一个酒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不时用力地撕咬一口牛肉干,亦或高声呼喊着趴在一旁偷懒的牧羊犬去维持一下羊圈秩序,酒喝的差不多的时候,草原汉堡包上场了。 草原汉堡包一上场,我就会出现在大姨夫身旁。原本大姨不让我和大姨夫放羊,说是路远,我人小,小心累着。可为了那口草原汉堡包,我经常像个大人似的,不等大姨发话就拿起羊鞭,率先冲出家门。大姨夫愿意带着我去,气我、嘲笑我、着逗我,也是他和老包的乐趣之一。 草原汉堡包制作极其简单,把馒头掰开,里面夹上自己想吃的咸菜即可。大姨夫最中意的是在馒头里夹韭菜花和沙葱,咸咸的、腌的翠绿的沙葱和有些发黄的韭菜花,散发着特殊的香味儿,还没入口就令人垂涎欲滴。 不过垂涎欲滴的不是我,而是老包。可能秉承着别人家的吃食比自家香的古老传统,大姨夫每次做好自己的草原汉堡包都得先给老包,最令人费解的是,老包的草原汉堡也是夹韭菜花和沙葱,他弄好一个,也是先递给大姨夫,然后两个人咬着馒头,都说对方做的比自己做的好吃。 我是不屑于他们之间的互相吹捧的。我的草原汉堡包,制作的可比他们讲究多了。我掰开馒头,先抹一层蒜蓉辣酱,上面铺上沙葱,在沙葱上再来一层大姨自己熬制的牛肉酱,最上面是韭菜花。如此一来,我的草原汉堡包就比大姨夫他们的要厚上许多,别看我人小,照样一口下去能咬小半个,只不过,馒头里面的酱汁会溢出来,沾的我满下巴都是。大姨夫和老包两个坏人就等着看我的这一幕,每次都会大声地笑话我,从不厌烦。 在大姨和老包两家人的草坡交接处草被羊儿们啃得根过了蝗虫之后,大姨夫和老包无奈地赶着羊转场,不敢再来这里相会,两人再喜欢喝酒,也不敢破坏草场的生态,他们再不分开,这片草地就会被羊吃秃,再恢复起来可就难了。 没了老包的陪伴,大姨夫不再准备草原汉堡包,每天一壶水几块果条出门,下午回来时才能好好地吃饭。没有草原汉堡包的诱惑,我再也不愿意和大姨夫去放羊,宁愿整日在家和大姨垒粪墙,准备冬日的干草。不知道为什么,在家大姨也会给我做草原汉堡包,可吃起来就是没有在草场上吃的香,用大姨的话说,我就是闲的。 现在,大姨和大姨夫早已离开牧区,回到旗里面生活。当年吃草原汉堡包的习惯被我保持了下来,直至今日依旧是我的最爱。我的儿子看我经常拿馒头加咸菜吃,他有样学样的也要试一试,可吃不了几口就会推给我,说是难以下咽。同样,有时候我和儿子吃正经的汉堡包,我也吃不了就口就会给他,这玩意吃着不解饿也不香,真不如咱的草原汉堡包。 可惜的是,我如今吃的草原汉堡包里面,早已没有了自己采摘的腌韭菜花,只好买商场里的韭菜花来替代。说实话,那稀稀的韭菜花真替代不了过去的韭菜花,没办法,聊胜于无,吃个味儿吧。 原创不易,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