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岁的张毅锋老师身体很好,眼不花,耳不聋,说话的声音很洪亮,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他稍微有点驼背,可能是个子高的缘故吧。朋友们都说张毅锋长得少相,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 张毅锋老师性格开朗随和也很健谈,他说他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委屈,他最苦的时候就是在陕北插队落户的那段日子。张毅锋曾在陕北插队落户生活了十年,说起自己的插队经历,张毅锋的眼睛湿润了。 那是1969年的3月上旬,张毅锋含泪告别父母,他和十几名初中同学坐上了北京开往陕西方向的知青专列,开启了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下乡插队的艰苦历程。 张毅锋他们十二名北京知青被分派在陕北的梁家塬大队第二生产小队,五名女知青暂时借住在大队书记梁富成家,七名男知青住在了二队队部的一孔窑洞里。男知青居住的那孔窑洞很宽敞,那铺土炕足足能睡下十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锅灶,在炕洞里直接烧火。 二队的队长也姓梁,他叫梁满川,知青们的到来,梁队长真是操碎了心。 第一顿接风晚饭就是在梁队长家吃的,是梁队长的婆姨和小队会计的婆姨张罗的饭菜,为了让知青们感受到队里和社员们对知青的重视和热情,梁队长杀了他家唯一的一只羊,因为杀羊,他和婆姨还闹了矛盾。为了给知青们安排住的地方,他帮小队会计把办公的桌子抬回了家,还往大队书记家跑了好几次(大队书记梁富成也是二队社员,全队就他家有一孔空闲的土窑)。安顿好了知青们住的地方,知青们的吃饭问题又难住了梁队长,他和队里的老社员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说就让北京来的知青先轮流到乡党(老乡)家吃派饭吧,就像当年招待驻队干部一样。 吃饭问题也解决了,梁队长才算松了一口气。 男知青们第一顿派饭去了小队会计刘德元家,大家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家有三个男娃,老大叫刘树仁,当年十五岁。老二叫刘树义,当年十三岁。老三叫刘树礼,当年十一岁。这三个后生长得都很好看,个个浓眉大眼生龙活虎的,就是都没有多少文化,老大和老二都是小学二年级文化,老三读了三年小学。知青们在他家吃派饭时,这哥仨就在土窑门外转来转去,还时不时往窑里看。 等知青们吃罢晚饭离开他们家时,老大刘树仁上前拽住张毅锋的胳膊,笑着问:"知青哥哥,你们见过毛主席吗?火车比汽车跑得快吗……"那天,张毅锋把这哥仨带到了他们住的地方,把他从北京带来那几本画报拿给他哥仨看,还给他们讲北京的生活状况,讲坐火车的感受。从此,他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转眼间就到了1971年的秋后,经历了两年多的劳动锻炼,知青们渐渐适应了陕北农村艰苦的生活习惯,也慢慢学会了干各种农活,最关键的是知青们的身体强壮了,也变得坚强乐观了,特别是那几名女知青,再也不哭鼻子流眼泪了。就在那年入冬的前一天,知青们搬进了队里新修建的窑洞,队里成立了知青点,大家都住在了一个院子里,都在一口锅里吃饭,张毅锋被大家推选为知青点的小组长,他负责大家的生活起居和琐碎事务。 之后的日子里,刘树仁哥仨还是经常去知青点找张毅锋,他哥仨通过和张毅锋交往,不光对北京有了大致的了解,对外面的世界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哥仨还跟张毅锋学到了不少知识。和张毅锋关系最好的是老大刘树仁,他俩就像亲哥俩,据说还烧香拜了关公。 一位叫苏晓静的女知青和张毅锋是要好的同学,大家没搬到知青点生活时,张毅锋和苏晓静相处的机会很少,他俩只能在出山劳动时找机会问候一下对方,简短说几句心里话。搬到知青点以后,他俩接触的机会多了,感情也在慢慢升温,由同学关系在向恋人关系发展,知青们都看出了他俩关系的微妙变化。 那年年末,张毅锋他们回北京探亲过年,返回陕北时,张毅锋和苏晓静到延安周边的几个地方看了看。看到其他地方在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他们回到梁家塬大队后,把所见所闻都如实告诉了梁书记和梁队长,梁书记和梁队长都觉得应该向人家学习,梁家塬周边都是山坡地,适合修梯田,梁家塬大队东边的山谷也适合修建水库,把这个情况反映到公社和县里,要是能得到公社和县里的支持,他们梁家塬大队也可以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了。 1972年春天,张毅锋被大队书记任命为二队的副队长,主要负责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公社已经同意梁家塬大队的请求,公社全力支持梁家塬大队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说等到秋收后就开始动工。 到了1975年春天,历时三年半,梁家塬村东山谷的拦水坝顺利完工,第二生产小队修建梯田六十多亩,粮食产量明显提高,张毅锋多次被公社和县里表扬,还被县知青办评为模范知青。那年秋天,梁家塬得到了一个工农兵学员名额,公社和大队都推荐张毅锋去上大学,可张毅锋却把这个名额让给了苏晓静,苏晓静算是幸运的,她成了梁家塬大队第一名被推荐上大学的北京知青,也是梁家塬大队唯一一名工农兵大学生。 那年冬季,刚满21周岁的刘树仁结婚了,她娶了李家沟一位叫李兰香的漂亮婆姨。自己的好朋友结婚,张毅锋忙前忙后,专程到公社供销社为刘树仁买了暖水瓶和搪瓷洗脸盆,还随了两块钱的礼金(其他知青也是两块钱的礼金)。 因为家里一共就三孔土窑,眼看着刘树义也快到了相看对象的年龄,刘德元就到大队为大小子申请了一块宅基地,他说等到开春,就为大小子打两孔新窑,把大小子分出去单过。 正月十五过后,刘德元就开始为大小子打窑洞了,当时正是农闲,知青点的知青都来帮忙,不出一个月,两孔土窑就修建好了,门窗也安装齐全,就差搭建土炕垒砌灶台了。在挖土窑的过程中,梁队长发现一处土质有些松软,他有些担心,刘德元说不碍事,到时实在不行就用粗树枝打个支撑,因为再也找不出比那个位置更好的宅基地了。 到了秋后,新窑里能居住了,刘树仁和他婆姨就搬进了新家,和他父母分家单过了。那年冬季,刘树仁的婆姨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两个娃娃特别惹人喜爱,全村人都为他家高兴。过了满月,刘树仁把张毅锋叫到他家,硬是让两个娃娃认他做干爸。张毅锋盛情难却,只好应允了,他掏出两块钱,一个娃娃一块,算是见面礼。 当年年末,张毅锋回北京探亲过年,看看别的知青招工的招工,上大学的上大学,返城的返城,看看自己的儿子还留在陕北,张毅锋的父母也很着急。苏晓静说他爸的战友调回北京了,正好负责知青工作,她爸已经打招呼了,说可以帮忙办理病退返京。 1977年夏天,也就是刘德元家的二小子刘树义定亲的第三天,一场大暴雨不期而至,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才有人发现,刘树仁家的土窑坍塌了。等社员们把刘树仁从下面挖出来时,他已经不行了,幸亏李兰香头一天抱着两个娃娃回娘家了,不然的话,就更惨了。 看着哭得天昏地暗的李兰香和刘树仁的爸妈,再看看两个可怜的娃娃,张毅锋心里就像刀割一样难受,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这样塌掉了半边天,一个家的顶梁柱没有了,这可怜的娘仨以后可咋办呀。自己是两个娃娃的干爸,就得撑起这个失去顶梁柱的家呀。 料理完刘树仁的后事,大家帮忙在李兰香家另一孔土窑里搭建了土炕和灶台,她的公婆原本打算让她和娃娃再搬到家里去住,李兰香说娃娃的二爸也快结婚了,她就不搬回去住了,另一孔土窑没啥毛病,她和娃娃能住。 以后的日子里,张毅锋每天都想着给李兰香挑上两担水,每天都会去兰香家问一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但凡张毅锋能帮上的忙,他绝无二话。尽管兰香的婆婆和两个小叔子也天天往那跑,可张毅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因为他是两个娃娃的干爸。 那年秋天,苏晓静托她爸的战友为张毅锋办好了病退返京手续,张毅锋却没有回京,他放心不下李兰香和两个可爱的娃娃。只要有时间,张毅锋就去兰香家,挑水、打柴、推磨、种自留地,没有他不干的活,有时还把两个娃娃抱到知青点去玩耍。渐渐地,村里就有了闲话,有人说兰香可真有本事,一个带着两个娃娃的寡妇,竟然能勾引住北京来的知青。有人说张毅锋不讲究,兰香可是他把兄弟的遗孀,他可不该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但多数人都知道张毅锋的人品,都说张毅锋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张毅锋并不往心里去,他坚信不做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叫门,谁爱说啥就说啥,他只是在尽一个干爸的义务,他只是在帮助朋友的妻子度过暂时的难关。对于这些闲话,李兰香心里很难受,她不是为自己,她是因为张毅锋,张毅锋是她男人最好的朋友,就像她的哥哥,对她的关心和照顾也最多,她从心里感激张毅锋,她也替张毅锋感到委屈。她和娃娃虽然很需要张毅锋的关爱和帮助,可她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不能光为自己考虑。 转眼又是一年,1977年初秋,梁家塬大队得到了两个招工名额,是去县里的五金门市部工作,大家都很羡慕这个工作,可张毅锋还是放心不下李兰香和两个娃娃,他又把招工名额让给了别人。看张毅锋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别人,村里又有了闲话,说不知李兰香施了什么魔法,张毅锋这么好个后生竟被一个小寡妇给迷住了。 听了这话,张毅锋也生气了,他对李兰香说:"谁爱说啥就说啥嘛,干脆我就留下来照顾你和娃娃,一辈子也不离开了。"听了张毅锋的话,李兰香哭了,她哽咽着说:"哥,哦(我)配不上你,可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你对哦和娃娃的恩情,哦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哦和两个娃娃一辈子念你的好。你走吧,你走了,哦心里也就踏实了,要不然,哦心里永远都不安生。"李兰香说完,呜呜哭起来。 1978年春天,刘德元家的二小子刘树义结婚了,老三刘树礼也二十周岁了。看看知青点就剩下张毅锋和王笃勤两名男知青了,刘树礼就找到张毅锋,哽咽着说:"毅锋哥,哦考虑好了,你就放心走吧,哦嫂子和两个娃娃以后哦来照顾。这一年多你受苦还受委屈,哦爸哦妈都心疼你哩。"听了刘树礼的话,张毅锋和刘树礼拥抱在了一起,两个人都哭了。 1978年秋天,张毅锋接到了天津纺织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考上了大学。接到大学通知书后,张毅锋去了一趟县城,把他那块心爱的上海牌手表卖给了他的一个同学。 离开梁家塬的那天,张毅锋把自己铺盖和暖壶脸盆都送到李兰香家,他抱起两个娃娃亲了一口,把卖手表的钱塞给李兰香说:"钱不多,你替两个娃娃收下吧,娃娃大了要读书,树礼是个好后生,我祝你们幸福。" 听张毅锋的话,李兰香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个不停,她叫了一声哥,哭着跪在了张毅锋的脚下。 大学毕业后,张毅锋回到了北京,工作一年后,他和苏晓静举行了婚礼,婚后的生活幸福又甜蜜。 之后的日子里,张毅锋也给李兰香寄过几次钱,李兰香回信说不用寄钱,她生活上没有任何困难,她说树礼很能干,他是梁家塬大队第一个做买卖的人。 后来,李兰香的两个娃娃一个考上了师范大学,一个考上了电子科技大学,这两个娃娃结婚时,张毅锋和苏晓静都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从那以后,每逢过年过节,张毅锋都会收到两个娃娃的问候和祝福,他们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两个娃娃和他们的对象都管张毅锋叫爸。 2021年六一节,张毅锋和他爱人苏晓静一起来到梁家塬看望了第二故乡的亲人们,还去坟地祭拜了老支书、老队长和刘德元夫妇。李兰香和刘树礼早年前就去了西安,张毅锋和苏晓静在梁家塬住了一晚,第二天又去了西安。看到了张毅锋和苏晓静,李兰香哽咽着叫了一声:"哥、嫂子,哦想你们,你们永远是哦的亲人……"话没说完,她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时隔这么多年,每当说起在陕北插队落户的那段生活经历,张毅锋眼睛里就充满了泪水,他说知青生涯是他人生最难忘的记忆,当年虽吃了一些苦头受了一些委屈,但问心无愧。只是每当想起在陕北插队落户时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心里就难受。 作者: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