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火纸场（一） 大家都把这里叫火纸场。 其实这里除了场地，还有机器设备，还有碓屋和槽屋。准确点儿说，这里该叫火纸坊，一处生产火纸的作坊。 可是大家都习惯把它叫火纸场，它不假思索地把＂火纸场＂的帽子戴在头上。 人们说不清这个火纸场存在了多少年，似乎从有记忆以来，这个火纸场就地老天荒卧在川河岸边。有时远远的就可以看到；但更多的时候，它隐藏在一片蒸腾的水汽里，云遮雾罩，颇有几分神秘的气息。这里的山民没有明确的方向意识，日常生活中很少说＂向东＂、＂向南＂等话语，必须交代自己的方位时，只说＂上下＂、＂进出＂。从这里再走几百米就出村界了，人们提到＂火纸场＂就意味着马上离开川河村而进入瓦房村，它实际是一个地标，是一个特异的存在。学识渊博的人说，它还是贾平凹先生早期小说《火纸》中那个火纸坊的原型。一不小心进入鬼才的杰作，得到高人雅士的青睐，它理应在酸秀才们艳羡的眼神中激动得直打尿颤，然而多年来它不以为意，宠辱不惊。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火纸场嘛！ 对，它就是一个小小的火纸场！ 这个火纸场与川河流域其他的火纸场相比，的确没有特殊处：头是一样的头，尾是一样的尾，碓头砸出的声响也一样是惊天动地＂咚咚咚＂的声响。 川河是条倒流河，从滚籽沟垴发源，倒流五十里，在川河口王家菜园汇入冷水河，再流三里地从冷水河口的观音阁嘴汇入汉江，后来分道扬镳，一路奔向东南在汉口汇入长江，一路在丹江口北上去润泽京津的人们。 川河的上游说起来的确平庸俗常，波澜不惊；但一到下游，落差立刻变大，飞珠溅玉，水声砰訇。川河两岸山地遍生竹子，脑子灵活一点的人就建起火纸作坊，以山竹作材料生产火纸，供人们祭祀鬼神，让自己增加收入。 从川河口上溯二十五里到川河，沿岸的火纸场一共有五处，依次是余家场、王家场、樊家场、蔡家场和这一处火纸场。其他四处火纸场皆用主人的姓氏来命名，这里的如果也依此惯例，主人姓曹，那就该叫曹家场了，但远远近近的人省略了姓氏，心照不宣地把它叫火纸场，它便显得很另类了。 每一个到达火纸场的人，往川河岸上一站，轻而易举就能发现这里龙盘虎踞，地势出众：河对岸圈椅状的山峦千寻矗立，山顶的洞穴宛如吃天的虎口；曹家身后的山脊与其说像一条大蛇，不如说像一个巨龟，如果立足点在对岸山上，你分明可以看到一个细细的＂龟头＂拖着一个硕大的龟身，摇头摆尾仰视着川河上空的一线天色。 曹家就藏在＂巨龟＂的嘴里。每一个到这里来的阴阴先生，甚至三百里之外的武当山道士，都说这是金龟戏珠的绝佳风水。他们金口直断，说在这里建造阳宅或阴宅将使主人富贵无极。阴阳先生或道士们玄之又玄的话语在未来是否应验难以验证，但川河两岸的人们的确看到曹家的火纸场开得红红火火，曹家大女曹国慧开设在河南洛阳的医药、房地产公司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曹家老弟兄两人。老二曹福世原本居住在距离这里七里地的哭坨山，上世纪七十年代因为哥哥曹福民当上大队会计缘故，他得以从哭坨山上迁入河岸，得到这块绝佳的宝地。 兄弟两人的房屋趴在一个浑圆的山包上。山包下是川河通向冷水的公路。公路下是水渠，水渠外侧是槽屋和麻荡，麻荡下边是川河。 巴山深处的人们，物质生活极其匮乏，但生性乐观平易，喜好戏谑，在平淡乏味的生活中也总是能够榨出几滴醉心的甘露。站在公路上，瞅着这个浑圆的山包，有人说是龟背，有人说是乳房。争论者越说声音越大，唯恐对方使尽解数令自己臣服，全然忘记＂有理不在声高＂的古训。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另辟蹊径，以饮酒定输赢，在穷极无聊的氛围中一碗一碗复一碗，争论者最后喝尽了一小坛甘蔗酒，坛子碎了，人也醉成了一坨烂泥。 老大曹福民和老二曹福世比邻而居，一个住在龟背或乳房的南侧，一个住在龟背或乳房的北侧。两家共用一面墙，晚上墙那边有个什么动静，这边听得清清楚楚。兄弟几十年，加上都是不拘小节的葫芦形儿性格，说话就随便得没谱。在特殊的年代，生产队无论修梯田还是修河坝，都是拿命夯的活儿，歇息时队长告诫大家彻底放松，力争把所有的疲乏从骨头缝里一丝丝挤出。山民们缺乏文娱的条件，便不约而同地认为说淡话是赶走疲劳的首选方式，因此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喜欢这一对活宝，着力营造氛围，逗引两人飙一顿淡话。周围热哄哄的，老大曹福民性急一点儿，习惯没话找话逗引曹福世：＂还是年轻了好哇！将军不下马，一晚三次，啧啧！＂曹福世当然也不肯吃亏，马上回击他哥：＂哥，你也不差嘞！干两次，可是声响比碓屋打碓都美，咚――咚――咚，震得人肝儿颤！你和嫂子啊，那就是杨宗保遇上了穆桂英，我看你俩的肉比石头还结实嘛！＂大家＂哈哈＂大笑，春风得意马蹄疾，评价说两人淡话水平势均力敌，希望他们下次再战，大家再做评价。 火纸场开在公路外。水渠的顶端是一道石砌的堰坝。这里的人没有＂百年大计＂的概念，一切以实用为上，不事华美，草草地在堰坝的缝隙里糊上泥，塞上草，塞上几个麻袋、蛇皮袋，便兜住一塘水。如果夏天涨水冲毁了堰坝转身再建，也毫不可惜。塘里的水在枯水期不足一尺，丰水期不到一米，多余的水从堰坝的顶端溢出进入川河河道。塘里的水顺着一道石砌的水渠流上四百米，经过槽屋，再流到碓屋的位置。 碓屋基本与曹福世的房屋在一条东西轴线上。但它的位置低下，隐在一个三四米深的坑凹里。渠水到了碓屋的上方，陡然坠落，借助巨大的势能冲击着硕大的水车。水车势头很老，端坐在硕大的支架上。水车转动，推动连杆，连杆推动硕大的碓头。碓头扬起落下，再扬起落下，循环往复。碓头充满耐力，也充满魔力。它一次次落下，发出震耳欲聋鸟铳般的声响，＂咚――＂，＂咚――＂，＂咚――＂水车的支架则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看管碓屋的人戏谑说那是曹福世家的床在饱受摧残。曹福世笑骂：＂屁话，我家的床还能一天到晚这么响？就是床受得了，人也受不了呀！＂ 看管碓头必须具备出众的耐心，随时把碓心粉碎的山竹拨出来，再把周围完整的山竹放进去。处在这种单调乏味的环境中，看管碓头的人极盼望有个人来和他说说话――可以说正经话，也可以说放牛娃的脏话、酸话，大家哈哈大笑，闲话佐酒，浮想蹁跹，多美！但碓屋毕竟在公路下，位置又十分隐蔽，上边槽屋的几个鬼日夜忙着捞纸浆，到碓屋的人自然就极少了。白天来人少，晚上这里点着一个黄不拉叽的马灯，更难得有人光顾。看碓屋的人在后半夜很容易犯困引发事故。据说过去五年里，就有四个人被碓头砸碎了手脚。引发这类工伤事故的原因当然是疲劳。可是这一带的山民偏不这样看待――他们偏执地认定碓头是通灵的，或者它本身就是神灵。在他们看来，碓头天天生产祭祀祖宗与神灵的火纸，理应得到人们的敬畏与祭祀。能发生这样的惨祸，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其唯一原因就是对碓头缺乏应有的敬畏。为了避免灾祸，逢凶化吉，每逢春节、清明和七月半，曹福世都会为它披红挂彩，奠几杯酒，焚一堆纸钱，引爆几串鞭炮，跪下虔诚地磕头，让自己的头颅在碓屋外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虽然年年定期祭祀碓头，但看碓的人仍然对它怀有不可更易的惊恐。一抱粗的碓头从一丈高的地方砸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看碓的人说不恐惧那显然是谎言。看碓需要特别的耐心，工资又不高，男人很难看上这项＂通灵＂的工作。所以能够长年累月待在这个半黑暗世界的只可能是女人。 巴山深处的女人，胆大时极其胆大，胆小时又极其胆小；或者原本极其胆大，偏要装得极其胆小。善于扮戏的女人偶尔捏住一个下到碓屋的男人，这个男人又多少有点儿怜香惜玉的性情，那看碓的女人自然就显得越发胆小了，希望男人陪她说话，帮她把粉碎了的山竹清理出来，帮她把完整的山竹放到碓心去，更希望对方趁着拨弄山竹的间隙把她或温柔或粗犷地搂在怀里。 喜娃子到火纸场看碓时刚好十七岁四个月，脸白，屁股圆，双目含情，走路风摆柳，宛如一坨发酵得甜香不已的面团，惹得绕到碓屋来的男人心里发虚发毛。时移事异，自从她进入碓屋，这里人气就暴涨，少者三、四人，多者七、八上十人，大家都爱和她戏谑，争着帮她拨弄碓头下的山竹，争着到对面的山上为她摘青杏。 喜娃子爱吃青杏，大家都知道。在大家的印象里，喜娃子的兜里似乎装着吃不完的青杏，摸一个放进嘴里，再摸一个放进嘴里。大家看到她吃杏就眉开眼笑，从不在意她是否让人分享。见她的眼睛酸得眯成一条缝，大家纷纷问：＂喜娃儿，酸不酸？＂喜娃子人简单，说话时嘴巴里似乎总有一股芥茉味，又冲又呛，轮大家一眼，抢白一句＂这两天的杏子，能不酸吗？＂围观的人低声怪笑道：＂哦，怪不得你全身都有一股杏子味！＂喜娃子把杏子扔到说话者的脸上，笑骂道：＂嚼蛆呀，你这个货，碓头咋不把你砸死呢？！＂大家笑得更放肆了，不怀好意地说道：＂把他砸死了，谁给你摘杏子呀？＂谑笑间有人趁着喜娃子伏身拨弄山竹的机会，在她胸前揣揣，感叹那两个红疙瘩的大小超过杏子了，真是熟透了！喜娃子嘴不饶人，笑骂道：＂是吗，有你妈熟吗？＂挨骂的人也不恼，再挑起话头来找骂。 到喜娃子这里来找骂的人多而杂，缺乏规律性。但曹福民、曹福世兄弟俩以及他们的儿子曹国梁、曹国柱则有空就来，有时甚至会从早上一直守到半夜，说话没谱。比较而言，曹福世父子来得更频繁，态度更积极，惹得曹福世的老伴余秀花很烦。见午饭做好了父子俩还朽在碓屋，余秀花便下了山包，到公路上，伸长脖子朝碓屋叫喊：＂不吃饭咋不见饿死你们这对活宝呀？吃――饭！吃了饭朽在那儿不更有劲吗？＂碓屋无人回应：一者因为水车转动，碓头起落，发出巨大的声响；二者此刻父子俩和喜娃子谑笑正酣，谁愿理睬老婆子的叫喊呢？ 没有＂请＂回那一对挨刀的父子，余秀花只好自己爬上小山包，回家吃饭去。余秀花心想，不吃饭饿死你们吧！但曹福世父子并没有饿死，他们一样活得欢――快到中午了，他们指派狮子田的秀娃子回家去蒸了几笼肉包子，烫了一壶酒送来。秀娃子用调盘把包子和酒从狮子田拿来，自己不吃，看着曹福世父子俩和喜娃子吃，眼睛忽闪忽闪的。曹福世个子大，爱说笑，说话软和，秀娃子爱听曹福世说话。曹福世＂吱溜＂一声吸了一杯酒，温和地笑着，定定地看着秀娃子的脸，说：＂秀娃儿，你咋不吃呢？这么多的包子，我们咋能吃得完？＂秀娃子便从调盘里取了一个，一边＂嘻嘻＂浅笑着，一边掰开包子缓缓地放进嘴巴，唯恐蹭掉嘴唇上的口红。曹福世把脸凑过来，发现新大陆一般叫喊起来：＂我的娘哎，秀娃儿今天还专门给叔擦了口红？＂秀娃子＂咯咯＂地笑着，用手绞着自己黑亮的头发，说：＂谁给你擦呀？你想得美！＂喜娃子坐在对面，吃着肉包子，故意显露着她左腕上的玉镯，盯着秀娃子的口红说：＂肯定是给你叔擦的嘛！叔偏心眼，都不给我买口红呢！＂喜娃子＂嘻嘻＂笑道：＂叔给你买了镯子，还怕我看不到？叔，你也得给我买！＂曹福世吮着肉包子渗出来的汁儿，点燃一根烟，让瘦长的脸隐没在飘乎的烟雾与水汽中，调侃道：＂叔开着这么大的火纸场，还管不起你们的肉包子和口红了？要买镯子，我一次买一筐，你们随便拿！多大一点事嘛！秀娃子，叔有的是钱！喜娃子，你说是不是？＂喜娃子＂嗤嗤啦啦＂笑起来，瞪了曹福世一眼，＂你嚼蛆呀，我又没拿你家钱柜的钥匙，我咋知道你有钱没！＂曹福世倒了一杯酒递给喜娃子，笑着说：＂没到时候嘛！到了时候，不拿我家钱柜的钥匙，都不由你！＂秀娃子不乐意了，嘟着小嘴儿，＂那我拿啥？你家有几个钱柜？＂曹福世＂哈哈＂大笑，用手掐了一下秀娃子的屁股，＂女人咋都爱拿钥匙？你有钱花就对了，操那淡心干啥呣！＂ 这顿饭花了多少钱，余秀花当然不知道。事后她在碓屋看到曹福世把一沓红红绿绿的票子数给秀娃子，她就来气。更可气的是，他手中明明还剩了两张钱，却转身塞到喜娃子手里。余秀花气瓜了，便啥也不顾，赤红着脸和曹福世争吵：＂是，你现在是承包了火纸场，你成有钱人了！你今后干脆把公路上跑的狗、猴子岩上的猴子都养起来！＂曹福世＂哈哈＂大笑，把余秀花一把揽到怀里，道：＂我干嘛养它们？我得好好给你挣钱，以后还准备和你在洛阳住别墅，抱孙子，手拉手逛公园！＂曹福世把每一个口袋打开，把身上全部的钱掏给余秀花，又去给余秀花热水洗头。半天过去了，一天乌云散，曹福世又把余秀花哄得去做饭洗衣，去水渠边把散养的十二只鸭子赶回来。 在川河村的范围内，利用塘坝养鸭子，无疑是曹福世的创举。在他看来，一大塘的水，有丰富的水草，有数不清的鱼虾，养一群鸭子，吃新鲜鸭蛋方便，而且无论多忙碌，看到这一群喜气洋洋的鸭子，让人立马忘掉劳累与烦恼，多好。余秀花为此反对了不下十次：养这一群张嘴活物，一天要吃掉多少玉米？这群鸭子就和一些不着调的人一样，吃自己的饭，把鸭蛋下在外边的水草里，张三捡一个，李四捡一个！曹福世掐灭烟头，朝余秀花讪笑着，说：＂这不怪鸭子！你每天中午拿一葫芦瓢玉米，到水塘边唤几声，鸭子肯定回来了――再说了，鸭子毕竟是鸭子，在外边下几个蛋有啥稀奇的？＂余秀花瞟了他一眼，气鼓鼓的，撇下围裙朝外走，碗筷也不想收拾了，嘟嘟道：＂下吧，下吧，全下在外边！把一木筲的玉米吃净，把家败净――他娘的瘟，我上辈子是欠这些鸭子的吗？＂ 曹福世懒得和余秀花说啥，就脱掉毛呢中山装，赶在余秀花前边出了门，走下小山包，到堰坝水塘边看他心爱的鸭子。看得久了，曹福世忍不住笑了：这三只公鸭里边那只带麻点的公鸭恶得很嘛，把另两只公鸭赶得满塘跑，甚至潜到水底，偷偷溜到对岸，把那两只洁白的公鸭还狠狠啄几口。曹福世捡起一块石头朝它扔过去。那只带麻点的公鸭＂嘎嘎＂抗议了几声，拍着翅膀带着母鸭逃离了水塘。 太阳从上卡子慢慢坠下。曹福世回头看小山包上自己的家显现在一片夕阳中，认定那的确是巨龟嘴中的珍珠。门前那几丛芍药，曹福世太爱了，过段时间就松松土，在根部加点儿桐饼，务弄得枝叶油绿肥硕。此刻余秀花嘴里嘀咕着什么，掣着喷壶往枝叶上洒水。 曹福世站起身，拍拍屁股，沿着水渠细细检查一遍，若发现哪里漏水阻滞当下一一处理；再到浸泡山竹的＂麻荡＂巡视一番；又蹩进水渠边的槽屋和邱令强他们闲扯一阵，吩咐邱令强捞纸浆时尽力把手放平，以保证捞出来的火纸不起皱，好卖。出来时发现天色全暗了，站在水渠边四处望望，假装漫不经心地晃荡到碓屋。 碓屋墙壁的木桩上挂着一盏昏黄的马灯，地上堆着一堆鸭蛋壳。喜娃子正在碓头下拨弄山竹，看到曹福世走进来，故意把袖子向上缩缩，露出玉镯。曹福世笑眯眯地盯着喜娃子的手腕，柔和地说道：＂够苕的了，这热的天，里外里穿了三四件衣服――真是有钱人，衣服多！＂喜娃子似笑非笑，回过头来白了曹福世一眼，说：＂我没钱，可我认识有钱人呣！我一柜子衣裳，我就愁羊子多得赶不上山！＂曹福世＂哈哈＂笑起来，尖着嗓子小声道：＂我说我喜欢看你穿水红色衣服，你就每天穿，穿得一股汗味儿也不换？＂喜娃子＂嘻嘻＂直笑，说：＂没有汗味儿，只怕你还不来呢......＂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怎么就扯到鸭蛋上了。曹福世抱怨喜娃子吃了鸭蛋，也不晓得把蛋壳撂到河里去――蛋壳这么显眼地堆在碓屋，你是嫌别人不晓得你吃了鸭蛋呀？喜娃子＂嘎嘎＂直笑，责问道：＂干嘛怕人晓得啊？我家也养了鸭子，我娘每过几天都会给我送几个，咋了？＂曹福世依然柔和地笑笑，轻轻抚摸着喜娃子的头发说：＂我当然知道你吃的是你家的蛋，可别人不这样想啊！吃完了，把嘴巴擦擦；最好还是把蛋壳扔到河里去――小娃子腰软和，站起来一扔，费你多大的劲！＂喜娃子＂吱吱＂笑了，道：＂我留着让你来扔呢！＂曹福世身子趔了趔，假装生气地斥责：＂把你惯成啥了！哎，你今天又洗头了？这么香！＂喜娃子故意用很冲的语气回答曹福世：＂我才不洗呢，我都有十八年没洗过头发了！＂曹福世笑了，捋捋她的头发道：＂不洗了好，叔就喜欢你这臭臭的味道――你都能把你叔爱死哩！＂ 曹福世没料到，鸭子到底还是出了事：由于私心作祟，那只强势的麻点公鸭先后把其他两只公鸭啄死，把九只母鸭全部据为己有。得志便猖狂，公鸭恣意欢爱后把母鸭从堰坝中哄出来，集体转移到水渠中去游泳捉虫子。水渠中的流水当然比水塘中的急多了，而且即便到了初夏温度仍然很低。而越临近碓屋水流越急，温度越低。公鸭在前边恣意显摆，不提防把三只母鸭领着游到碓屋的上边，随湍急的水流卷进了水车。 喜娃子正在摆弄她的镯子，发现时已经晚了，四只鸭子被碓头全部砸扁，血肉模糊。忐忑了好一阵，刚好看到墙角放着一个蛇皮袋，喜娃子把四只鸭子装进去，压了压，又在上边搭了两件衣服。今天的任务还没有过半，喜娃子继续拨弄碓头下的山竹，偶尔摆弄一下腕上的镯子。 天刚黑下来，余秀花便找到碓屋来了。余秀花四处瞅了瞅，走到墙角揭开衣服，解开蛇皮袋，把鸭子一只一只取出来，摆了一溜。喜娃子慌乱了，叫道：＂姨，姨，你听我说……＂余秀花挥挥手，笑了一下，说：＂有啥好说的！一群短命鬼，死了就死了，姨又不怪你！这样吧，三只母鸭你拿回去孝顺你伯你妈。公鸭我请回去，熬两碗咸鸭汤给你叔补身子――一大把年纪，还爱瞎折腾，一动就满身的汗！＂喜娃子让余秀花把四只都带走，余秀花却把三只母鸭放进蛇皮袋，只抱着公鸭出了碓屋。站在碓屋外的青石板上了，还在给喜娃子打招呼，让她明天中午到家里喝鸭汤。喜娃子胡乱答应着，愣了好久，闸了水，从墙上取下马灯，提上地上的三只母鸭，准备回家了。未完待续 樊美康，1978年生于安康市白河县。号清泉居士，笔名长安在望。现任教于渭南高新中学，陕西省作协会员。栖身小说、散文及诗歌，多篇（首）散文、诗歌分布于各地的期刊报端，其中发表于《国际艺术在线》的《怀念伯父》《眺望白鹿原》等作品脍炙人口，传播久远，深受贾平凹、朱鸿、安黎等名家赞誉与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