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小说蛙声一片

　　一
　　这蛙声阵阵惊颤，声声入耳，有时短暂而急促，有时又漫长持续而强烈，凉风习习，虽不至于有多么生冷，但在傍晚那会儿，也是格外地舒适。
　　这一次，也是第一次，陈忍冬早就暗暗下决心:再也不要做一个好人，做一个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的人是有多么可悲又可笑！
　　话还得从去年说起，忍冬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嫁人是为了图什么，她告诉我，她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这一生很长，何必为了贪图什么，而去放弃努力呢！她觉得有个方向，目标明确能够朝着那个方向变好，就是最大的幸福，也是最长的快乐。诚然，我这个读过几本书认得些许字的人，最开始不是很明白，可是后来想想，她这个话的确有理。
　　最起码，我作为她的青梅朋友，陈忍冬我是认识并了解的。一个话不多的女生，在那些大人眼中，她的存在感太低了，遇到可信的人也微乎其微，所以谁都会十分乐意来向她传授人生经验，这些，无论对错，她就听着，从没有反驳。
　　＂晓静，我觉得有时候很多说不出口的话可以和你说，哪怕你就是问问，我觉得和你说很踏实。＂忍冬说着话，靠着我眯缝着眼睡，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在这旷野的田径，河边流水冲沙，群鸭嬉戏，＂树阴照水爱晴柔＂大抵就是如此吧，还未及盛夏，可没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场景，但这样就很好，不是吗？
　　＂咱俩谁跟谁呀，我刘晓静和你这么多年的朋友，一起玩泥巴的情谊可不是吹的。＂晓静这话让在一旁眼睛惺忪迷蒙的陈忍冬噗嗤笑出猪叫声。
　　＂咯咯咯咯＂的声音传遍田间地头，树荫下的光景比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要美妙，一切都契合得如此曼妙。
　　二
　　这样的场景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田野依旧蛙声绵延，山林随风摆动，这一片大地真干净，绿油油的桐子叶在另一半天空摇曳，蔚蓝的天际在雨后排云翔风，渺茫的歌声隐约传来，不过又瞬间消逝。
　　＂忍冬，像你说的那样，我也认同，毕竟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那么容易，特别是与人相处，为善不易。＂晓静在听到陈忍冬这番话后，沉思良久才回了这句话。
　　刘晓静知道，忍冬不是那番爱细碎唠叨的人，可是当所有的事情都稀疏连在一起，就是这样不可理解了。
　　在陈忍冬眼中，她从没指望别人能对她多好，因为世界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所以她觉得什么样的债都能还得清，唯有亏欠他人的感情债是怎么都还不清，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都一样。
　　忍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对于她的父母，她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个我是了解的。她说，她以前一直想不通，家里那么穷，为什么要生下她，生了也没能力养，这有什么意义。那样的地方，她父母每天吵吵吵，仿佛她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是从来不曾有片刻安宁，后来终于安静下来了，又有数不清的家庭婆媳矛盾。渐渐的，她长大了，也不再纠结这类问题，仿佛看开了点，只有一部影片里的回答令她稍稍满意:孩子，只是因为有你，我才有活下去的理由。
　　这样，忍冬像那金银花藤一样疯狂放肆地生长，分不清楚春夏秋冬。
　　忍冬小小的心里，有一个大大的梦想，就是让从小照顾她的奶奶在老了的时候能够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到天年。但自她出嫁以后，她发现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因为忍冬按她自己说的那样，她的一些亲戚虽然说得那些话也不是什么坏话，可是怎么我一个外人听着也不是很喜欢呢！比如，＂奶奶把你养这么大，还没有沾到你的光，你就嫁人了＂。在又比如，＂你读书花了家里多少钱，要是倒退个二十年的话，像我们那时候，两栋土胚房都是你两个姑姑打工挣的。＂这一类话，忍冬不是不懂道理，这么多年，她也明白那个家里的收入来源单一，无非就是采茶卖茶做茶，国家的补贴才使日子稍微过得去。她读书这么多年，也学会了如何省吃俭用，可是越是这样，她越发现，钱这个东西真是越省越少，根本不知道那样靠人补贴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很多人都觉得，年轻人就是爱面子，可有时候，真的不是面子的事儿，而是那样一种状态一直延续下去，永远掩饰不了底层人的悲哀。
　　＂晓静，你听，蛙声叫得更欢快了。太阳晒过来了，我们换一处地方，沿着这河边四处走走吧！＂忍冬躺了好一会了，而我就一直在思考她说的话。
　　我们沿着河堤走，时不时地还看到两个身着运动套装的人在阳光下跑步，不徐不疾，与这样的天色搭配得刚刚好。
　　三
　　忍冬出嫁后的情况我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可我自认为，她真的有了很大的改变。单单从外形上来说，再也不是以前那种低眉顺眼的模样，而是双目炯炯有神。以前我总说她，女孩子驼背不好看，要她走路抬头挺胸收腹，她自是知道，可没人督促她，她也有些不以为意，神奇的是，这次我与她见面，看着她喊我，我感觉我似乎好几年没见过她了。说实话，忍冬这个样子，还真的很好，是我眼中的气质美女，这样多好看啊！
　　在从她的言谈举止来看，她以前去外面哪愿意多说一句话呢！可能她觉得多说一句话，都是废话。如今呢！她还会和我玩笑，问我什么时候找男朋友，我总是漫不经心地答道，那得随缘呐，要不你帮我找。这样的忍冬，似乎是我眼中最美的光景，因为她做了我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我不敢这么快谈婚论嫁。
　　＂忍冬，你真的很努力了，我看你学到了不少生活技能，我以后要像你偷师呢！＂我笑笑，这个样子有点痴。
　　＂才怪呢！你工作那么卖力，兢兢业业地，答应别人的事从不食言，我还有不少工作上的事要像你学习呢！＂忍冬脸上红中透着白皙，这话语间也比从前活泼不少。
　　蛙声时不时一两声，一向聒噪的蝉似乎还在土里埋着呢！这样的确是有意思得很。
　　四
　　我们上午找个空旷的地方坐坐，到了吃饭时间，我们也是这样，不顾时间地聊着。仿佛，这时间过得有点快了。
　　阳光一谢倾城色，时间或早或晚，这在我和忍冬眼里，没那么重要了。
　　她说的那些细碎末节，看起来都无关紧要，可我知道，她其实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照顾她家庭的感受。
　　的确，她从没觉得怀孕该有多娇贵，也没有觉得像别人那样，有人帮着煮饭做家务是多么幸福，像那个月银嫂说得那样，＂你这时候还年轻，不知道有个婆婆照顾是多好，你生完孩子后有人照顾你，那你该多舒服啊！像我，我生两个孩子都有婆婆照顾，孩子我也不用带，多轻松啊！＂＂你还真傻，就算以后像我这样没完没了地与婆婆争啊吵啊的也没啥，毕竟你那时孩子都大了，还怕那个老太婆做什么？＂月银嫂临了补充的这句话，简直就是让人苦笑不得，你说别人是该羡慕还是该嫉妒呢！
　　我倒是觉得忍冬也是想得通透，毕竟，照她的说法，就是她现在还年轻，这时候把自己照顾好，身体健康最要紧，多做点事反而比干坐着有意思多。
　　不知不觉，我的腿有点麻了，忍冬说了那么多话，我捋捋思路，只觉得这个世界还真的是无奇不有啊！
　　五
　　时光一去不复返，如今的农村，荒芜之地也不在少数。可有时候，人心荒芜的时间越长，人的关系就越差，这最后是寸草不生的。因为没有爱的种子，野草都不会发芽。
　　忍冬与她的公婆隔了五十多年，本来年龄差距就大。她只觉得，她自己爷爷奶奶也有这番年纪，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想着对别人好一点，因为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活的特别不容易，吃过草根树皮的人总是闲不下来，也舍不得浪费一点粮食，这她可以理解。
　　忍冬说，她老公上头有兄嫂，但关系近年来十分差劲。虽然她公公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在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自己才与大儿子有诸多争吵，可他觉得他只要能保证双方不打架，他就已经做好了大人的本分。
　　这样，忍冬又不好多说什么，因为她老公都不能说自己父亲一句重话，否则他就会觉得自己人老了被人嫌弃，暗暗地找个地方坐着，抽烟，要么去田间地头拿个锄头干活，晚上回来也不说话。这样人老了，也的确心里空落落的，所以就算再有什么看不过眼的事情他们夫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可装作不知道，什么事也没发生。可时间越久，这一切积压太多太久，终是让人没了好耐心好脾气。
　　比如，忍冬在家里那些做饭什么的，她觉得她奶奶做的特别好吃，所以出嫁前也从未动过手。后来，她学了不少，厨艺也长进不少。她不愿次次麻烦别人，哪怕一点点，这样也不好。所以她自己学着做面食，包子馒头什么的，虽然卖相不好，但吃着也放心些。这个时候，她觉得那些都是值得的，可是她弄好了吃了几个，还剩下八九个不大不小的包子馒头，她想着要么午饭的时候蒸个两三个，明天早上煮稀饭在蒸得吃点，也没有说给谁吃不给我谁吃这类想法。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等她准备弄饭的时候，才剩两个馒头，她公公吃完不声不响地又去田间地头干活。晚上呢，弄点冰糖雪梨水，准备凉了再装瓶，结果他洗碗稍没留意，那水便被倒了。她又如何不知道老年人的习性，用水用电花钱总归有点舍不得，哪怕这样等他们俩下次吃饭用得水清洗，这样还是多花时间精力些。
　　似乎没分家，也确实是尴尬又麻烦得很。他以前与他大儿子他们烧饭，如今可能想着那样做不好，便没有再继续为他们煮。所以哪怕他自己种得有粮食，又怎么拿得吃。拿到忍冬他们这边的话，又显得他们占了好大个便宜似的。吃饭呢，无非是做什么粉粑疙瘩汤会叫老人去以外，过大年也不叫，又说什么平时呢！这叫就叫吧，还总是那样熟了，敲个电话他就过去了，也不管会不会给别人造成不便。若是碰上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忍冬她老公说几句的时候，那个老人家又说的无非就是，＂自己不在意每天是不是吃剩下的，只要能管饱就行。＂好像确实，多说无益。
　　而洗碗呢，无非是想着他年纪大了，你若什么都不让他干，他又会没着落，所以她从不当面说洗碗干净不干净的问题，她只会让他要记得洗洁精洗碗和抹桌子，可是……这些零星琐事，琐碎小事看似无关紧要，一直这样，又经不得人说，实在消磨人的耐心。
　　阵阵琐碎的蛙声呱呱个不停，空旷地带待着一切皆有可能，而这时候，似乎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虽不是秋季，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怎么算都太难。说好吧，又难免太牵强了；说差吧，又有点矫情。
　　六
　　暮色卷轴袭来，蛙声渐渐留在原地。树木也飞快地向后面倒退。我和忍冬分别在即，她老公驱车来接她，顺便也送了我一程。这样一天就过去，时光匆匆不待人。车子行驶中，一路上没什么闲话，听着歌曲迷迷糊糊的，我竟有些疲累了。
　　而我回去之后，这里，我生活二十几年的地方，蛙鸣虫儿飞，这里面还有些许杂草，没什么人清理。明明我来的时候也看到过，但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分明，也没有这一刻这样清晰。
　　我看着记忆中的故乡，我竟然有几分陌生，这个时候，一个扎着双高马尾辫的小妹妹兴冲冲地跑到她妈妈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给她妈妈看。这个场景好熟悉，不过近些年我外出读书又工作，回来的时间屈指可数。这次，也是想看看我儿时的青梅朋友陈忍冬，顺便回村里找点视频素材。
　　忍冬的那些话，时时萦绕在我耳畔，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永远不要觉得吃亏是福，也永远不要时时刻刻为别人考虑，因为在苍茫的人群大地中，真正能够将心比心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这样，或许才是真的生活吧！无非就是解决一个麻烦又面对另一个麻烦，循环往复，可是，消磨殆尽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那耳畔的蛙声又清晰起来了，我却只记得这个故事。
　　今天……远方……明天……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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