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那晚月儿圆

　　01
　　那晚月儿圆。月光如水，洒了一地。
　　魏金柱，这个农家汉子，就站在这明净的＂水里＂，遥望天上的月儿发呆，脸上明显挂满愁怅与泪滴。四十三岁的过往，他活得局促、艰辛、窝囊。难以用语言形容。
　　父母没有给他带来好容颜，却因贫病交加，过早撇下他一人，远去天国。他，个头不高，面颊上宽下窄，像一枚鸭梨。还横七竖八，镂刻着岁月的印迹。鹰包脖子。左腿天生有点跛。人们背地叫他＂魏瘸子＂。由于穷且貌丑，满世界的姑娘、媒婆遇见他都绕着走。
　　早几年，他悠乡卖过散醋。一根扁担，两个木桶。逢村就呟喝：＂香醋来啦！又香又酸，先尝后买。＂大姑娘、小媳妇＂忽啦＂围过来，你一勺，她一口，尝罢都道：＂咦！这醋不懒！＂于是，掏钱的掏钱，拿鸡蛋换的拿鸡蛋换。五分钱或一个鸡蛋一提，生意红火。
　　魏金柱就想：你也尝她也尝，这尝哩多了还不赊本？于是，徒生一计：往醋里加水。可未料，大热天，加生水醋易坏味变溲。有人说：＂热水放凉再加。＂他又如法泡制，但量控制不住。水多了，醋味变淡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嘴可老尖，一尝，纷纷撅嘴吐唾沫，＂呸、呸，你这啥醋？水都不如！不买了。＂言犹未了，都一哄而散。以后，不敢再加水。可那已是＂老虎不吃人一一恶名在外＂了，谁还再买？
　　醋卖不成了，他又改卖香油。香油也有人尝，他更心疼。于是，人授一法：往小磨香油里兑小米汤粘。然，他又犯了急功近利毛病，量控制不住，香油不似香油味，生意最终又泡了汤。
　　生意做不成，手里恐怕也积攒不了三核桃俩枣。后来，他从外地领个女人。嗨，日子不长，女人耐不住穷，蹿了，蹿得无影无踪。魏金柱逢人便切齿：女人跑时，顺手牵羊偷走了他多少多少＂血汗钱＂。有人听了，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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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喜，他赶上了改革开放，独自跑到了深圳。先是摆地摊卖玉，因脑子活，又跟一做房地产的老乡混个脸熟。跟着人家鞍前马后，不几年，积攒下一笔财富。
　　那年，他衣冠楚楚回了趟家，盖起一栋小楼。乡人多惊奇，看他的眼神里满是羡慕。似看一株参天大树，必仰视才能窥其全貌。
　　他有些飘飘然。然而，一个意外，竟将他刚开始的美好生活击个粉碎。那年冬天，一个儿童落水，他只身跳进冷水里。孩子得救了。当时，落水孩子的家长只顾孩子，忽略了他。他的左腿却因冷水浸泡致股头坏死，不得已被截肢。从此，那个老乡老板也与他绝了音讯。
　　腿没了，他失去了工作，几年的积蓄也花个净尽，只得又落寞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人又见到他时，眼光却不似从前那般仰慕，甚或带些不屑与鄙夷。远远地，像见到一个怪物般躲着他。
　　世界这么大，他不知道，哪里可以安放下，一颗受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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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那晚月儿圆。如水的月光，也洒进了郑秀花的小院。
　　她和狗蛋，母子依偎在椅子上。狗蛋听她讲月宫的传说。月光，映在这个三十八岁寡妇的脸上，白里透红的面颊，越发丰彩照人。
　　这个女人不但模样好，且能干不怕吃苦。丈夫魏仁东身子弱，干不了重话。郑秀花忙了地里忙家里，从无半句怨言。女人对丈夫、孩子体贴有加，邻里无人不夸。只是一样，心直口快，眼里容不得沙子，且得理不饶人。谁要得罪她，光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又得绰号＂小辣椒＂。
　　都说红颜薄命，她的丈夫魏仁东因病在床上躺了二年，撒手人寰。她成了寡妇。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平时，人们都远远躲着她，生怕无事生非。
　　她失去了＂顶梁柱＂，没有了依靠，但她不服输，咬牙撑起这个家。
　　前儿，她听说魏金柱因救落水儿童截肢回到了家。这消息，像一块石头重重落下，使她平静的心湖皱起波澜，怜悯之情遂油然而生。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一个与她不沾亲带故，且早年还是冤家对头的人，何以令她怜悯？
　　啊，这怜悯，竟勾起她与魏金柱早年一段恩怨来……
　　那年初秋的一个中午，村里升起枭枭炊烟。一个外乡人走到村中，向一帮正在大路沟玩尿泥的小娃们打听：＂小朋友，魏金柱住哪？＂孩子们一脸恾然。他忙又说：＂就是魏瘸子啊。＂
　　＂俺知道。＂六岁的狗蛋自告奋勇，把来人领至村西，用满是污泥的小手一指，大声道：＂那就是魏瘸子的家。＂
　　此时，魏金柱就站在门口，听见小孩喊他外号，顿时火冒三丈，抄起一把铁锹就撵，边撵边骂：＂站住！谁家的鱉孙没教养，看我一锨不拍死你。逮着腿给你拧了。我长几十几了，‘瘸子’是你叫的？......看我不把你鸡巴头割了喂老鳖，蛋子挤了喂老鹰。叫你长大讨不了老婆，断子绝孙......＂
　　狗蛋吓坏了，哭爹叫娘钻进了一家柴火垛。
　　事后，郑秀花心里那个火啊：＂瞅瘸子那熊样，人球不人球，树根不树根的。欺负个吃奶娃子，算啥球玩意？＂几次想找他理论，都被她男人拦住。
　　魏金柱也恼啊：在庄上赖好也是个长辈，成天没大没小喊他＂瘸子＂，这不是做贱人吗？长的不好咋的？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怨我吗？
　　从此，郑秀花与魏金柱成了一对冤家对头。
　　又过了几年，郑秀花的丈夫病倒，恰逢魏金柱风光回乡，不知出于何故，他托人给郑秀花送去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郑秀花明知是钱，却不屑一顾。叫来人原封送回，并带话给魏金柱：＂再穷，俺郑秀花不花他魏瘸子一分钱。花了，俺秀花就不值钱了。＂魏金柱听了，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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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这都是早些年的陈谷子烂芝麻，还提它干啥？郑秀花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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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那晚月儿圆。如水的月光洒满村子。
　　光棍铜锁又出现在了郑秀花家的附近，他是来观察秀花的动静。屈指算来，已经来了不下半月。
　　铜锁，三十八、九岁，中等个子，五官端正，红白面庞。若论长相无可挑剔，只是此人＂驴屎疙瘩外面光。＂平素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谁家姑娘能相中？故此，至今未娶上媳妇。
　　早些时，他备四色礼并一红包，托媒婆四婶去郑秀花家提亲。
　　异日，他再见到媒婆四婶时，四婶脸都笑成了花，铜锁觉得有门。就问：＂四婶，想必是秀花应了？咋说？＂四婶说：＂嗨，你四婶是过来人。这女人啊，脸皮子薄，心里愿了，只管脸红嘴却不说。你就等着情好吧！＂铜锁听了，心里像灌了蜜。
　　从此，他就天天来这里等，等那朵花儿为他开。
　　啊！出来了，月光下，他看见郑秀花居然走出了家门，朝他这边走来。铜锁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他想迎上去，拉着郑秀花的手，把埋藏已久的心里话对她说。
　　不对！他又看见，郑秀花转身，朝魏金柱家的方向走去，他猫着腰悄悄跟在她身后。
　　郑秀花果然在魏金柱门前停住脚步。她犹豫片刻，敲响了大门。铜锁将身藏在那株老柿树旁，侧耳听着这边的动静。
　　只听，门＂吱吜＂一声，开了。见是郑秀花，魏金柱一愣：＂秀花，你……？＂郑秀花一脸绯红，＂金柱哥，听说你回来了……唉！常言说，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俺知道你是条汉子，要是……不嫌弃俺的话，俺……愿伺候你一辈子……＂
　　魏金柱万没想到，郑秀花会亲自登门这样说。＂花，前些年我昏，对不住你和狗蛋，我……？＂
　　郑秀花明亮的眸子满含秋水，她捋捋额前的秀发，柔声说道：＂哥，啥也白说了，都是穷日子过来的……俺咋能怪你？＂
　　二人哽咽无语。
　　门外的铜锁听得有些心酸。正欲往下听，耳畔却传来关门声。只见，两扇大门慢慢合在了一起，合得严丝合缝。
　　他不知道，大门里边将发生什么……
　　铜锁抬头望着明净的夜空，啊！今晚月儿圆，月光如水。
　　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倒挂满惊诧、疑感与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