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仕后的周思久与李贽

　　致仕后的周思久与李贽
　　文周汝成
　　周思久，字子征，别号柳塘，晚年筑室石潭，故又号石潭居士。他生而天性高明，亢爽，非物所能累（杨起元书《太守周思久墓志铭》）。自幼与麻城天台山耿定向（嘉靖35年进士、户部尚书、太子少保）同窗共读，耿天台称：予自束发交子征矣，习见子征自少为童子，过座中偶闻谍呓语，辄忸焉，面颈发赤也。比长入仕，涉世纷华，中而醇心笃衷，犹然无易赤子，其余礼道之交也。这简约的一段话，道明了周思久少年诚实厚道，中年当官涉世仍不改心醇意实的情怀。
　　周思久从小志向高远，好学上进，攻读经史特别用功，有时午夜方睡、黎明即起，以其诚实、好学不倦的精神，格物致知，探求万物发展变化的道理。他于嘉靖31年（1552年）赴省城武昌参加乡试，与麻城人耿定向、朱继孔、刘洓、袁亮等中同榜举人。次年他们共赴京城礼部参加全国会试，仅他一枝独秀登龙虎榜，中得进士，而耿定向等一同应试举子却名落孙山。
　　新科进士周思久初授南直江都县知县，治理一地政绩有声。两任届满，考绩优秀，委以重任荣升广东琼州（今海南省）知府，官至正四品。海南岛远在天涯海角，与中央政权所在地北京相距数千里之遥，与广东陆地隔海相望，孤悬于海上。历来是流放政治钦犯的荒蛮之地，凡赴琼者素有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之哀怨。周思久到任后，针对琼州地处边陲，贫穷落后，吏治腐败，民冤如海，怨声载道的现状，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治理，一是审慎详察、办理积案，惩治邪恶，救民于水火。在一段时间里，他闭门谢客，埋头审理案册，将压了十几年无人问津，已堆积尘封虫蚀，难于辩认的案卷一件一件地查阅清楚，或是派人赴实地取证，或是提询人犯当庭调查，一桩一桩搞得水落石出，速判速决，有力地打击了罪犯，还天理法纪于民，使得人心大快。经过一年多的初步治理，社会发案率大幅下降。其二是针对海南岛是个少数民族集居地、远离国家和省府政治中心、教化荒芜的社情，在路口和人众聚集地广贴文书布告，宣示国家的法纪法规，在全岛造成浓郁的遵纪守法氛围，让有法必依、违法必究的法制观念深入人心。这第二把火烧掉了社会上恃力者王、弱肉强食等自然封闭的落后观念，又一年多的时光过去，全岛的社会治安状况有了进一步的好转。第三是针对海南岛贫穷落后、盗贼四起的社会经济状况，动员和号令各州县大力发展渔猎和农牧生产，用减租调税等多种办法来增加老百姓的收入，改善各族民众的生活。他多次亲访黎寨，深入僻壤荒村，体察民情。这第三把火燃起了岛民心中的新希望。通过三年多的治理，全岛初步出现了政通人和的大好局面。
　　在此基础上，周思久在海南全岛兴办官学和私塾，大兴教化之风。从儿童和青少年抓起，把中原内地文化播洒入岛民心中，在海南岛上大力传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文化，初步造成了风清气正的风貌，与此同时，他还大力选拔和任用当地人才，注重实施琼人治琼的方略，使得海南岛逐步得到有序治理。周柳塘在海南岛的治绩，杨起元后来在《周柳塘墓志铭》中说，四历名郡而屡空，终身俯仰无资，两袖清风，一尘不染，深受海南岛籍的一代清官直臣海瑞的钦佩。周思久任满赴京时，老百姓依依不舍，送行的人群相拥塞道。海瑞为感谢他对家乡建设所作出的不朽贡献，特地写作《赠周柳塘觐见序》颂扬他的人品和官品，高度赞扬周思久治琼的赫赫政绩。而周思久对海瑞的为人为官亦相当看重，他特意写下了《寄海刚峰中丞》一诗，诗云：海上有孤凤，翩翩戏清风。所食为琅玕，所栖惟梧桐。一鸣九天震，再鸣万谷空。延颈望浩荡，奋翮逼苍穹。四海任横绝，百鸟安能从。何复再来仪，圣明此时逢。与海瑞相唱和。
　　周思久治琼多年，任满上京见驾述职后，自明丝丝著述皆千古，草草功名只十年的深刻道理，深感自己治学探研的壮志未遂，于是上章要求离开官场，引退还乡，隆庆帝赐封他为奉议大夫，并封他的老母黄氏为安人，封他的发妻州氏为安人。就这样，他沐着浩荡皇恩，于隆庆四年荣归故里。
　　周思久素来与麻城人户部尚书耿定向相友善，他们在几十年的交往中思想上相互切磋，成为荆楚一域有名的理学家。周思久教诲他的得意门生广东惠州人、万历十五年进士、吏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杨起元说：学必求至圣，人非但欲为好人也。他与杨起元饮酒时，酒有酸味，又教诲杨说：世人云酸秀才，愿子他日无忘此味也（《麻城县志》光绪八年刻本上册二六四页）。这一席话成为载入《黄州府志》和《麻城县志》的名言。
　　周思久教子亦相当严明。儿子周之士胸有文墨，他疾草训之曰：父子天性，今当永诀。无以为别，愿汝立志，以圣人自期。他在教徒诲子的言论中，处处都充满着鸿儒风范、典雅高风。
　　周思久返乡后，时值明末思想革新家、云南姚安知府李贽从黄安辗转来麻城。他与族弟周思敬（隆庆二年进士、官户部侍郎、赠工部尚书）热情接待，畅叙旧情，并出资在麻城北正街购建维摩庵，安排李贽定居。继而，周思久出资购买阎家河钓鱼台处的龙潭湖，安置李贽到湖西沿的龙湖寺修行、办学、著述。他自己则在湖东沿建屋与李贽隔湖居住，因此称之为石潭居士。李贽在《续焚书》卷二《释子须知序》中说：散遣僮仆依亲，只身走麻城芝佛院，与周柳塘先生为侣。在此期间，周思久经常与李贽泛舟于龙湖之上，相约于钓台之中，畅谈人生感悟，探究人生道理，对一些哲学思辨进行交融互补，对李势的著述提供了不少帮助，并使龙潭湖成为文人学者的雅集之地，一时名声大噪。
　　李贽在三千多字的《答周柳塘》的书信里，把自己离开官场、从事童心说等的哲学著述过程中所遭受到的攻击和唾骂、所承受的污篾和诽谤，一一向周思久倾诉，无话不谈，二人亲如手足，志同道合。
　　对于周思久与李贽同居龙潭湖，共同探研思想理论之举，吏部右侍郎杨起元写有《周柳师》一文：伏惟二老以道缘深相结内，自有龙湖以来，至此始通其会。二老皆人龙也，继自今龙湖之名始不虚也。而二老所以为人龙者何哉？二者之学皆干干之学也，故称龙焉。虽然龙何学之有？湖上之山阜、林木、鸟兽；湖下之渊泉、鱼鳖；往来于湖山之间的章缝、缁黄、宾客、仆从，一切皆龙也。有弗龙，安在二老之为龙？故知二老以无弗龙而成龙〔《杨太师家藏文集》卷六《周柳师》（一）〕。周李二人的深情厚谊、学探奥微从中可见一斑。
　　周思久四十五岁年富力强之际要求提前退休，自有其深谋远虑。他回乡后继承和发扬祖上创办龙溪书院的优良传统，在麻城城西创办辅仁书院讲学育人，他的思想兼收并蓄，师古而不拘泥于古，循理革新而不立异标新。他深研理学不拘限于理学的死框框，大胆呼吸明末思想革新的新鲜空气，在李贽等思想革新者的影响下，于辅仁书院内，与进步革新的有识之士切磋交流精工诗律书法，为当时培育了一大批有用之材。他的门生杨起元在《周柳师第二书》中说：前月曾寄《学孔编》小跋稿，想已台览矣。近读李氏《焚书》，益觉此老是真休歇汉，世上难觅。此人我老师能与之相朝夕，岂非大眼界大缘份哉！起独无缘，得与善知识相近，所幸一念之明，尚知向往。不然，只得少为足求名而已耳，何足齿也！起闻，大开眼界人一咳一唾皆是神解，乃至所居一茎一块皆是丹头。今老师尚有所闻于此老，愿不惜示。幸甚，幸甚！从这封书信中可知，周思久理学与李贽思想相融合，影响了他们身边的一大批人。周思久的著述颇丰，有《石潭集》等著作流传于世，为不可多得的儒雅华章。现录其遗诗《收春楼》一首，以飨读者。
　　半亩荒塘一径开，烟波深处起楼台。
　　突兀去天刚五尺，洪崖青嶂相萦回。
　　桃李春风二三月，鸟语花香长不歇。
　　云起翻疑蓬莱宫，月明不减银蟾窟。
　　主人得暇即登临，童冠相随歌且吟。
　　凭栏远望岸轻帻，与友焚香弹素琴。
　　有酒时斟三五斗，和气耳热自击缶。
　　此自白日到羲皇，纷纷万代我何有？
　　别来倏忽度三秋，池荷窗草空悠悠。
　　独上楼头发长笑，无边春色一腔收。
　　周思久以诗书相伴，在家病逝于明万历十八年（1590年），享年64岁，他的事迹入麻城县志《名贤》录。吏部杨侍郎为之写《墓志铭》云：有善出乎天，不有其善存乎？天人匪二，有无混一。古有修者，是为有明柳塘周先生之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