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界岭保卫战 文/李 敏 发生在1938年的中日武汉会战,是中国抗战史上中日双方出动兵力最多,规模最大,战斗最为惨烈的一次战役。中方最高统帅蒋介石坐镇武汉,先后调集130个师,40余艘舰艇,220架飞机,共计100余万中国军队参战。日本方面也先后出动华中派遣军12个师团35万兵力,外加120余艘舰艇、500余架飞机,自津浦线南段席卷而来。地处鄂豫边界的麻城小界岭,是长江北岸屏障武汉的最后一道防线。越过小界岭,日军就可以俯视江汉平原,沿公路长驱直下武汉三镇。 1938年9月,烽烟弥漫大别山。中国守军第五战区第三兵团以大别山的崇山峻岭为天然屏障,与强敌殊死拼杀,坚守大别山防线50余日,拒敌于古代麻城"五关"之外。小界岭化成一道日军无法逾越的阴阳界,刻录在第二次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纪念碑上。 守卫大别山防线之第三兵团的主官,是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他的部队自"七七事变"起,即连续与日军血战。1937年7月9日奉命北上,支援第29军保卫平津,八九月间,在北平以南琉璃河、良乡一线与日军作战1月有余。10月中旬,又赶到娘子关阻击日军进攻,参加太原会战,伤亡惨重。此后撤到河南,尚未完成补充整顿,即奉命守卫台儿庄,苦打死拼半个月,终获"台儿庄大捷"。这是自1931年"九一八"以来,中国军队打的第一次歼敌万人以上的歼灭战,举国欢腾,世界瞩目。第二集团军一战成名,孙连仲等将领成为国人崇敬的抗日英雄,可这支部队也被打残了,伤亡殆尽。战后虽经过整补,但新招收的农民和学生,根本还谈不上军事素质。这次武汉会战,负责防守长江以北区域的第五战区代理司令长官白崇禧对孙连仲也有意照顾,让他在次要防御方向上牵制日本人。在白崇禧的战略构想中,武汉会战的主战场应该沿长江两岸展开。战事的进展也确实如此。七八月间,长江两岸杀得昏天黑地,血肉横飞,大别山主脉却仍然是黄鹂鸣翠柳,白鹭上青天,一派田园美景。不料到了8月下旬,已经在合肥休整多日的日军第二军,突然不声不响地拔寨起程,兵分三路,于27日杀向六安、霍山,与于学忠第51军、冯治安第77军展开激战。守军不支,相继弃守。这一招,令号称"小诸葛"的白崇禧猝不及防。孙连仲的次要防御方向变成了主要方向,兵力又少,转眼又被放在了刀尖、枪口上。孙连仲又一次被逼入死地。 武汉战场上的国民革命军4个兵团中,第3兵团人数最少、新兵最多、装备最差。更令孙连仲上火的是,他属下的六七个军中,于学忠、冯治安两军被日军的两个联队牵制在六安、霍山附近,无法回援。张自忠的59军和冯安邦的42军,又被白崇禧调至大别山南麓,准备战区反击之用。而川军陈鼎勋部装备极差,不少士兵手中的枪支不过是些四川土造,这支部队难于指望。这样,他手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宋希濂的第71军和田镇南的第30军。而日军呢?第13师团久经战阵,荻洲立兵中将及其所部是日军中的王牌。筱冢义男的第10师团也是日军现代化师团的样板,步、炮、骑、工等兵种联队高达8个。对付两支敌军中的任何一支,他都难有取胜的把握,更何况,这次是两头饿虎同时扑来!危急时刻,孙连仲只好把配属本兵团指挥的、实力最强的蒋家嫡系部队71军派赴第一线。成败在此一举。71军军长宋希濂是黄埔一期毕业生,又曾在日本步兵学校留学三年,所部第36师,更是德式装备的蒋家御林军。如今,整个大别山防线,整个武汉战场,就看宋希濂的能耐了。 宋希濂果然不负众望。他在史河西岸紧挨公路南侧的制高点富金山扇形棱坎上排兵布阵,自9月2日至11日,整整守了10天。日军一波波冲锋迂回,飞机大炮加毒气弹。守军的工事早就变成半尺深的浮土,靠弹坑和死尸为掩蔽,歼敌近万,自家也伤亡上万。36师一战扬名中外,而全师走上富金山战场的1万余名热血男儿,到撤离阵地时,仅剩下800余名残兵。 日军兵临大别山。9月7日陷固始,16日攻占商城。难能可贵的是,孙连仲在这10几天里已经布置好小界岭防线。打防御战,是第二集团军的特长。他将左兵团3个军全部部署在商城南部的沙窝、大小界岭一带,与敌决战,以左、右两翼摆开阵势迎敌。宋希濂第71军(3个师)布防于余家集、沙窝至小界岭一线,负责左翼。第30军和第42军为右翼。田镇南第30军30师(师长张金照)布防于两路口、大界岭以东至黄马乌鸡寨,31师(师长池峰城)布防于黄马乌鸡寨至新店以北一带山地,冯安邦第42军27 师(师长黄樵松)和于学忠第51军(2个师)布防于达权店至金刚台一线。日军那边,这一回进攻的兵力为2个师团,人数跟中国守军的3个军差不多,武器火力就不能比了。当过训练总监部长的白崇禧心里清楚,一个战斗力强的中国师,在战术完全正确的情况下,才能与日军一个联队(相当于团)打成平手。如今小界岭上对阵的双方,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等级上,说孙连仲是在"以卵击石",也不过分。白崇禧心急火燎,病倒在浠水前线,被送回汉口休养,住在武昌东湖治疗牙病已两月有余的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来到麻城宋埠指挥战事。最高统帅蒋介石,也亲自来到宋埠,视察前线,并在相公庙里住了一夜。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一个月间两次率领战场慰问团来宋埠,带来武汉及全国各地人民赶制的数万慰问品,装件满了两辆大卡车。9月17日,受第三厅委托,著名文化人冯乃超、沙千里、钱俊瑞率领由各机关团体代表及演剧队、放映队组成的文化界前线慰问团再次赴五战区慰问。10月18日,武汉沦陷前夕,郭沫若、胡愈之、胡绳、冯乃超等人又一次来到麻城(五战区司令部此时已经移至歧亭),同来的有金山、王莹、万籁天领导的抗敌演剧第四队、第六队,还有臧克家、姚雪垠领导的文化工作团等。这些文化人从此加入了五战区的战斗行列。 再看小界岭前线。参加过抗日战争的部队都知道,孙连仲绰号"孙钢头",是有名的硬汉,军令森严,六亲不认,部属既怕他,又敬他。在孙连仲的严厉督战下,守军3个军利用地形优势,死守硬拼,顶住了日军一轮又一轮的猛攻,将沙窝变成了日军的坟窝。 日军第16师团的筱原旅团,于9月18日到达沙窝地区,与田镇南的第30军、宋希濂的第71军展开激战。宋希濂和田镇南的指挥部,都设在小界岭南3公里处的朱家大庙湾。 田镇南指挥部安放有棺材一副,表达他立志为国捐躯的巨大决心,极大鼓舞了抗日将士的士气。湾里有棵千年银杏,古木参天,三四个青年人才能合抱。田镇南和宋希濂经常在树下商量军情,研究对策。每当发现敌军动向,两人不需要通电话,有时交换一下眼神,或者打一个手势,即各自心领神会,分头向前线部队发出命令。 9月20日,日军第13师团等部经过补充后,在飞机、重炮和坦克的掩护下,向我右翼部队进攻。曾经历台儿庄战火的忠勇将士们再次拼死作战,誓死不退。第2集团军军歌响彻大别山战场: 我们血战台儿庄, 誓把鬼子消灭光。 杀敌有功保阵地, 挥师北上芦沟桥。 弟兄奋战别后退, 保家卫国称英豪。 孙连仲的指挥部设在小界岭村公路右侧的裴树洼山沟里。第30师师长张金照打来电话,报告该师伤亡惨重,请求派部队支援。孙连仲对着电话筒咆哮:"增援部队,一个没有!你部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这个人就要给我站在阵地上!" 敌机扑进山沟,一枚炸弹把指挥部掀翻。孙连仲从地上爬起来,抖掉身上的泥土,拉着苏联顾问阿尔费罗夫钻进树林里,继续指挥作战。 孙连仲来前线巡视,见第31师的阵地被敌军突破,他抓起一支冲锋枪,带着警卫人员冲上去督阵。溃退的官兵见了莫不惊愕,拼死反击,阵地又硬给夺了回来。 敌第13师团的沼田旅团,于19日在新店地区亦与冯安邦的第42军接火。20日,孙连仲命令第30军、第42军进行反击。部队以大别山的密林和险峻的山地及重叠多层、大纵深的工事、交叉火力和不时的出击,与敌这两个师团激战40天,终于将敌企图以两个师团取捷径越过大别山、迂回武汉的战略计划彻底粉碎。 整个9月下旬,筱原旅团向固守沙窝东、西两侧高地的71军钟彬、钟松两师猛攻。激战一周,守军寸土必争,毫不动摇。22日,日军施放大量窒息性毒瓦斯,并乘夜幕发动全线总攻。守军中毒甚多,口鼻流血,仍前仆后继,顽强坚持,并采取正面抗击,迂回反攻等战术,在达权店、许家冲、马鞍山、余家集、沙窝等阵地歼敌2000余,缴获大批军用品。从缴获的敌军日记中,发现写有"何日能归国"的厌战字句。敌数十次反复突击,均告失败。24日,日军步兵58联队和116联队前进到离小界岭一千米左右的山脚下,运用火攻方式,将小界岭烧成了名副其实的火焰山,一些战士全身着火。61师师长钟松手持机枪,大声命令官兵向山下逆风处冲去,将沼田支队打得狼狈逃窜。26日,宋希濂军长为增援钟家二师,将预备队沈发藻师也投入战场。沈师大胆迂回沙窝侧背,切断了筱原旅团后路。16师团长藤江中将见筱原受围,急率师团主力南下,强攻沈发藻师。随后,又于10月6日向宋希濂71军大举进攻。三天血战,双方杀得天低云暗,尸横遍野。与此同时,藤江、荻洲两部也在潢川、新店等处与各路守军相持苦战。日军每前进一步,都必须付出昂贵、惨重的代价,参战的日军各师团都承受到进入中国战场以来从未有过的压力。东京报纸惊呼,"此役由于受到敌主力部队宋希濂军的顽强抵抗,伤亡甚大,战况毫无进展""我军遇到强手,束手无策。" 第2集团军从9月25日开始,即派出部队,迂回至商城敌后地区,攻击敌之据点,组织伏击并切断了敌人的交通线,缴获了大量的物资,给部队以很大鼓舞。敌13、16师团多次以步兵、炮兵、坦克部队及航空兵发动联合进攻,但一直未能通过第2集团军部队的阵地,且伤亡重大。第13师团从合肥出发时,每步兵中队为180人,以后又经过战地补充,在组织多次进攻和遭到多次反击后,每中队平均约剩40人,16师团还出现了只有13人的中队。 10月6日,敌第13师团自麻商公路以东绕攻冯安邦、田镇南右翼,双方在打船店东南方山地激战。冯部在商麻公路北段山区,面对数倍于我的敌人之进攻,英勇抗击,伤亡惨重。13师团发起总攻,飞机、大炮配合轰炸的同时施放毒气弹、烟幕弹和烧夷弹,数十里山谷硝烟弥天,杀声动地。在许冲、新店一线,池峰城31师浴血拼杀10余日,伤亡惨重:182团副团长杨铭志壮烈殉国于黄马乌鸡寨,185团第2营全营就剩下营长和司号员2人,186团第2营只生还40人(其中梅河口阵地第5连官兵全部阵亡)。 10月,日军集主力攻击商麻公路上的战略制高点鸦雀尖。27师师长黄樵松亲赴狮子口督战,指挥保卫鸦雀尖。敌集中炮火向我阵地轰击,并施放大量毒瓦斯,同时以步兵千余人猛攻,企图夺取鸦雀尖。当战斗激烈之时,黄樵松和副师长均中毒,狮子口以北阵地多被摧毁。敌400余人乘机夺取该阵地,复被我军夺回,毙敌二三百人,我伤亡官兵109人。第27师指挥所几次被迫搬迁,黄樵松昼夜查看地图,指挥作战。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致蒋介石密电称:"(12日)清晨敌约三千余人、炮十余门向鸦雀尖一带27师阵地猛攻,午后战况尤烈,并施放喷嚏性毒气,我官兵冒毒死拼,毙敌无算。是役黄师长、阎副师长因督战,均轻中毒,随从参谋副官各一员负重伤,营长李振魁阵亡,营长负伤三员,连长以下伤亡二百余员名,刻在苦战中。……是役毙敌约四百余名,我伤亡官兵一百五十余员名,刻在对战中。……" 著名诗人臧克家当时写有《国旗飘在鸦雀尖》一首长诗,真实地记录了这次战况。诗中写道:"士兵死了,连排长上去。连长死了,拿营长去填。……没有兵力给他增援,送去的是国旗一面。另外附了一个命令,那是悲痛的祭文一篇:有阵地,有你。阵地陷落,你要死。锦绣的国旗一面,这是军人最光荣的金棺。" 曾参加小界岭战役、时任30师176团团长的仵德厚,在他95岁高龄时回忆说:"武汉战役是我军人生涯中最残酷的经历,有几‘最’:一,是我指挥作战人员最多的一次,共7个营的兵力。二,是战斗日期最长的一次,35天。三,是最激烈、最残酷,也是伤亡最多的一次。全团2800人中,撤出战斗的仅有300 余人,还包括炊事兵、担架卫生人员。四,消灭日寇最多。在我们阵地前沿,有3000多日本兵丧命。在友军接防我团阵地前,我们没有放弃一寸阵地。五,最残酷的是,侵华日军使用了毒气弹。由于防毒面具不多,许多战士在掩体里就失去了战斗力。"据仵德厚说,当时中国军队1个团里只有团长有1个防毒面具。所以,在毒气弥漫时,仵德厚总是戴上防毒面具,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至10月10日,中国守军付出了重大牺牲,田镇南第30军除工兵、通讯兵外,战斗员不及3000人,尤其是30师,全师只剩下137人(其中就有仵德厚);宋希濂第71军3个师仅余4个团。13日,徐源泉第10军接替30军防线,但仍难支撑。到20日,阵地处处空虚,时时有被日军突破的危险。守军仍浴血奋战,直至武汉失陷前,日寇终未能穿越大别山防线。 是役,中国守军采取纵深配置,以机动防御拒敌,长期顶住了日军频繁的进攻,使其局促于崇山峻岭间动弹不得。日军在100多公里的行程中受阻月余,在大别山北侧遗尸4506具,内将校172人;负伤17380人,内将校526人。(见宋希濂《富金山沙窝战役》) 沙窝、小界岭战役从9月18日一直打到10月下旬,打了四五十天。当地群众说,仗打了40多天,就下了40多天黑雨。在不远处的"三马骑过"山冈上,当年国民党军队拼命死守,日军炮火把这里的每座山头都变成了火焰山。中国士兵一个个被烧成了火球,但他们死守。大火过后,屹立在山顶上的仍是烧不尽的中国军人。以界岭为源头的白露河和灌河,也因为这场大战而变了颜色,由清幽幽的变成了红红的,而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回去。 是啊!中国抗日将士的热血浸润着界岭,流了70多年仍未流完! 日军攻不动小界岭,转攻罗山、信阳。10月12日,信阳失守。手握重兵的胡宗南不听李宗仁指挥,擅自放弃鄂北三关,致使日军越过桐柏山脉,占领应山,威逼武汉。小界岭守军陷入日军大包围圈中,10月21日奉命全线撤退。小界岭战役至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