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评文学界的女性（译）

　　品评：文学界的女性（译）
　　女性作者闯入文学界——迄今为止，这是自封的贵族、优越的精神巨人、男性领地的神圣殿堂—— 一直被认为这是降临在人类的一场重大灾难。这种观点出现在沉闷的过去，沉闷的现在依然有它的阴影。妇女们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来反抗这种状况。她们闯入，她们征服，她们留在这里不走了。（1）
　　根据琼·古利亚诺斯所说，在她的书中，一位叫怀特的妇女写道：这一突破性进展充满了令人辛酸的往事。男人们可以设想，一个女人来到我们的地球上，并不只是满足男性的各种需要、古怪念头的生物。要承认她也有头脑和才能，这不仅令人难以理解，而且被认为是荒谬的。（2）
　　对于一位女性来说，把来自她的经历写成文章需要极大的勇气，而且常常需要遁词。如果她如此轻率地把自己的稿件带给一位重要的男性作家，他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你最好以女性一员的方式来表现自己——也就是说，操持家务，等候丈夫回家并伺候丈夫，刺绣，尽家庭主妇的责任；为了避免毁掉自己，她得先毁掉自己的作品。（3）
　　这本书充满了聪明的、有才华的、不幸的女性的作品，这些女性常常承受着压制，但敢于挑战。妇女被剥夺了自我表现的自由。妇女的创作能力等同于猥亵、伤风败俗等等，没有一句恭维的话。这些文章强调了男性对女性管理家庭能力的重视，而不是她的写作能力。她被草草地丢进了这个柔弱的女性王国，从此她再也不想逃离了。（4）
　　这些被埋没的女英雄（从中世纪到现在的女作者）的作品包括日记、诗歌、信件、自传和抗议书。在这些作品中，呼声都是一样的；她们如何被自己的女同胞歧视、嘲笑，当然还有来自异性的歧视和嘲笑；她们所遭受的痛苦；她们需要勇气以克服男性在她们的道路上设置的障碍。（5）
　　在阅读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妇女权利的辩护》选集的过程中，我非常懊恼地读到，霍勒斯·沃波尔拒绝阅读此书，并将她称为＂穿着衬裙的鬣狗＂。（6）
　　夏洛特·勃朗特也收到英国桂冠诗人罗伯特·索西的负面批评。他断言，她在文学上的嬉戏会产生＂一种令人烦恼的心态＂。当时著名作家对女性——那些在文学界有思想、有洞察力和创作能力的女性——所表现出的偏见和乖谬，源自一种古老的恐惧和不安，即，如果他们准许女性享有这种表达自由，就会削弱他们天赋权利的力量。评定一个女人的智力和一个男人的智力不分伯仲，简直就是削弱了男性作为高等生物的地位，从而剥夺了他以后支配和降伏任何女人的权利——她将不再同意作为他的财产或奴隶而存在，（7）
　　古利亚诺斯作品的大部分选集都证实妇女在男性统治的等级制度下所蒙受的无耻羞辱。她们谦逊而坦率地讲述她们的艺术如何影响了她们的生活。这些作品论及婚姻状况、母性、女权主义、绝望和愤怒。由于她们拒绝被禁锢在一个特定的角色，而这个角色是明智的妇女平和而愉快地接受的唯一角色，无知而荒谬的指责便无端地指向她们。这些都是篇幅短小的故事以及小说和诗歌的摘录。每一位女性，在她具体的作品中，都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智慧和对语言的驾驭能力、对她所出生社会的深刻洞察、以及打破传统和习俗束缚的愿望，以便为自己和孩子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8、9）
　　女性作家要发表自己的作品总是很难，这已经不是秘密。出版商是臭名昭著的反女权主义者，他们通常会把标有＂不好！＂标签的手稿退回，并辱骂女作者。多罗西·理查森是遭遇这种虐待的不幸作者之一。她在《朝圣之旅》（共十三卷）一书中作出了强烈抗议。我想列举其中几位作者作品的几个例子。（10）
　　阿芙拉·贝恩：第一个通过写作赚钱的女性，（十七世纪）（1604-1698）创作并上演了一部戏剧——《逼婚》。她成为赞美与嘲讽的对象——象关注她的才华一样关注她的性别。她被影射为＂淫荡的妓女＂。在她写给读者的信中，她把男人们教训一通，告诉他们：他们没有想象力，没有智慧，只会嘲笑那些受过同等教育，因此拥有更高智慧，写作能力更强的女性。（11）
　　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 除了称呼她为＂穿着衬裙的鬣狗＂，霍勒斯·沃波尔拒绝阅读她写的任何东西。然而，她是一位聪颖的女性，在她的《妇女权利的辩护》中，她展示出非常的机智和非凡的才能。她指责男人的专横和不公正的批评，这对女性意味着什么，他们一无所知。＂他们辱骂我们多么粗野。＂＂事实上，在我看来，当男性为了确保妇女的良好品行，试图让妇女永远保持在童年状态的时候，他们的行为非常不理智。＂她大声疾呼，反对男性鲁莽地拒绝女性因其性别不同而被赋予的同等权利。她提出反对米尔顿、卢梭和圣经的理由。她毫不客气地指责社会是腐败的、丈夫是瞎子、男人是卑鄙的，他们蔑视妇女的需要和权利。她写妇女的苦恼。她写妇女的被奴役和著名男性文人作品中普遍存在的伪善。沃斯通克拉夫特是她那个时代著名的女权主义者。她和一个叫吉尔伯·伊姆雷的美国人有染，给他生了个孩子，然后被他抛弃了。她后来嫁给了哲学家威廉·戈德温，并给他生了一个女儿，玛丽·雪莱。（12）
　　夏洛特·勃朗特：在索西对她的一次抨击中，索西写道：＂文学不可能成为女性一生的事业，也不应该是。她越是专注于自己应有的职责，即使作为一种才艺或消遣，她也就越没有闲暇。＂（13）
　　玛格丽·肯佩：大约二十岁结婚。在她的第一个孩子艰难分娩之后，她要疯了。她看到了幻象，诋毁她的丈夫和她的朋友。她看到基督显圣，才恢复她的神智。她又生了十三个孩子。她成为了一名宗教神秘主义者。她穿越英格兰和欧洲大陆旅行，最后到达圣地。她被嘲笑、被关押、被称为妓女。她否认指控，声称她要为穷人辩护并帮助他们。当她老了的时候，她有一个抄写员写下她的生活故事。在书中，她讲述了她作为一个女人所经历的苦难，女人的身体是如何在没有得到她们同意的情况下就被使用。她决心放弃尘世的思虑，只爱上帝的造物。（14）
　　艾丽丝·桑顿：（1627-1707）早在十七世纪，她就认识到婚姻状况的缺陷。她生了九个孩子，其中六个夭折。中年丧偶的她叙述了自己怀孕、分娩、死胎和流产。她书写在她人生的这段时期的苦难。（15）
　　这里有太多的文章、故事和作品值得注意，但我必须顺便说一句，所有这些故事都有相似之处，它们讲述了已婚职业女性所经历的考验和磨难。十七世纪另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玛格丽特·卡文迪，她聪明、有抱负，在她那个时代独树一帜；尽管她认为女性应该接受教育，但她相信男性比女性优秀。她写道：＂女性不能像男性那样睿智而诙谐地写作。作为柔弱的女性，她们的大脑天生混合了最冷酷和最柔弱的元素。为了解释我们女性为什么不如男性聪明，恕我冒昧，请求女同胞原谅，我呈上我的理由，请求公正地评判。＂她对妇女发表了许多贬损性的评论，其中比较重要的一条是：她们说话伶牙俐齿，却无法使法律与摩西或所罗门的律法相提并论，也不能像苏格拉底或欧几里德那样思考，等等。然而，她也写道：女性和男性生而平等，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她特别提到：妇女被奴役，像牲口一样被使用，被男人暴虐，像奴隶一样被看管。她的观点是：不能阻止妇女思考，因为思想是自由的。她还指出：因为男性上大学，带着塞满知识的头脑回到妻子身边，最终会把知识传授给妻子。她接着说：男人是橡树，女人是柳树；男人为统治而生，女人为抚养孩子而存在。她关于女性低贱的刻薄的提法和评论，会使今天任何一位自由的女性拿起木棒痛打她。（16）
　　古利亚诺斯女士书中的女性撰稿人的名字，无论是知名的还是不知名的，都是出类拔萃的，这不仅是因为该书的主题材料，还因为其呈现的方式。她们的观点有分歧，也有相同之处。人们必须记住，写这些文章的女性跨越了六个世纪。她们的抱怨或许不同，但只是程度上的区别。在所有的作品中，普遍盛行的潜在主题是基于这样一种信念：妇女是一种被蹂躏、被虐待、被诽谤和被滥用的性别。但女性聪明伶俐，能言善辩，对周围人的需求很敏感。她们渴望在阳光普照之下有一块地方，一个温暖自己的地方，一个因她们的身份、因她们过去的贡献以及未来的成就而受人尊重和崇敬的地方。（17）
　　在众多优秀、善解人意、富有同情心的女作家中，我必须提及凯特·肖邦。她写关于南方妇女的小说和短篇故事。其中一个很好的故事叫《觉醒》，它讲述了已婚女性从自己作为女性的角色来思考自己的权利；即使已婚妇女也有权利期待更多的生活，而不是委身于男人。女主人公已经＂觉醒＂，她反抗她的社会、古老的习俗和传统。在她的婚姻之外，她找到了爱和激情。（18）
　　这个故事引起了人们对凯特·肖邦的愤怒、抗议和批评。社会反对肖邦关于妇女应该摆脱传统束缚的观点。就上流社会而言，妇女没有令人困惑的各种问题，没有各种冲突。她们做她们想做的事，结婚，生孩子，让她们的丈夫过得幸福。（19）
　　素材是熟悉的，又是情感方面的。由素材改编成的小说真实动人。肖邦作出的评价基于她自己的经历。她是一个聪明、思维敏捷的女人。她的婚姻在她还年轻的时候以守寡告终，她把时间花在写她所见所闻的事物与人情。她认识到许多人生活在牢笼里，渴望自由。她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由此产生了关于爱、性、妇女解放以及渴望自我实现的故事。她的人物打破了传统顺从的束缚，唤醒了对自由的需求。（20）
　　苏珊娜·罗森的书《夏洛特·坦普尔》也是如此，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罗森生活在十八世纪，1762年出生在英国的朴茨茅斯。她的书讲述的是无辜被冤枉，男性的傲慢、攻击性和背信弃义。女主人公自杀，男主人公背叛了爱他并为他而死的女孩，一生都在悔恨。（21）
　　我在《女人：一个有争议的话题》中发现了另一部有趣的作品是《文学界的女性》。它也讨论侮辱职业女性（即文学界女性）的问题。具有这方面才能的女性之处境并不令人羡慕，而且，这对那些贬低女性并试图压制女性的男人来说是一种耻辱。当我读到阿比盖尔·亚当斯写给在制宪会议的丈夫的这封信件时，我并不觉得有趣：
　　我亲爱的约翰：
　　顺便说一句，按照法律的新条款，我希望你能记住你的女士们，对她们要比对你的祖先更大方、更友善。不要把这种没有制约的权力交到丈夫的手里。记住，如果可能的话，所有的男人都会成为暴君。
　　你亲爱的妻子，
　　阿比盖尔
　　他丈夫的回复：
　　请放心，我亲爱的妻子，我们很明白不能废除我们的男性制度。
　　约翰
　　这个制度没有任何革命性的变革。我们依旧是一个男性制度。（22）
　　伊莱恩·肖沃尔特的优秀著作《妇女的解放与文学》非常有力地证明了我迄今为止试图表明的观点，即，在文学领域，大多数女性在推展她们的职业生涯中都经受了挫折和敌意。她引用了一些著名女权主义者的文章，其中包括多萝西·帕克、玛丽·沃尔斯特伦克拉特、约翰·斯图尔特·米尔、诗人伊丽莎白·B·布朗宁、安妮·塞克斯顿、西尔维亚·普拉斯、玛丽·麦卡锡、贝蒂·弗里丹和凯特·米勒。（23）
　　这里提到的书籍和文章，它们的许多作者之间的共识多于分歧。这种共识朝着认可的方向发展，也就是说，妇女基本上被排除在文字世界之外；在这一领域，男性声称他们在精神和肉体上都比女性优越。关于这点，米勒在她的博士论文中断言：社会基本上是一个压迫性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男人成为主导者，女人变得顺从。男性认为：女性目光短浅，过于情绪化，缺乏经验，因此，她们对政治、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历史和相关学科的相关话题持有狭隘的观点。（24）
　　约翰·斯图尔特·米尔的哲理文章＂女性的臣服＂赞同前面提到的作家的观点，即，因为出生的偶然性，女性仍然被排除在追求她们应有的职业之外，而在这些职业中，智商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因此，这意味着男性天生具有较高的智商，他们在政治、教育、艺术和大多数公共利益领域都比较擅长。他不遗余力地反驳所有关于女性天性的论点，例如，女性在生理上的软弱，与管理政府机构相比她们更善于经营家庭的事实。他坦荡地争辩说，任何能够在公开职业中取得成功的女性都有资格从事这一职业。（25）
　　在此必须指出，在那个时代人们所达成的共识已经认识到并公开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即，妇女被剥夺了按照她们的能力和愿望发挥应有作用的权利。自亚当和夏娃的故事以及人类的堕落以来，这种情况一直存在。总的说来，女性在社会上不仅遭到哲学家、心理学家、教育家、教会和宣传媒体的剥削、贬低、诽谤和虐待，她还必须克服对自卑的恐惧，以及在她的生活和工作中对＂父亲＂的依赖。（26）
　　我深信，这些关于文学女性题材的见解精辟的作品之所以给我留下深刻而持久的印象，是由于这一主题本身的性质所致。我完全同意霍顿斯·卡利舍尔的观点：写书的女性被称为＂女性作家＂，而从事同样职业的男性则被简称为＂作家＂。女人们被迫使用笔名，比如＂乔治的＂艾略特和桑德，或者像艾米莉·狄金森那样，在壁橱里写作，把诗歌藏在抽屉里。（27）
　　我见过为著名女性作者辩护的人，但我没有找到一个为男性作者辩护的人。批评家们通常会对为公众阅读而写的书的重要性大加赞赏。男性写的书因缺乏经验在内容或风格上会受到批评，但不会因为性别、感情主义或创作能力而受到指责和侮辱。（28）
　　我希望看到女性摆脱几个世纪以来的陈腔滥调。安之若素地接受文学领域的后排座位有损于妇女的声望。现在让我满意的是，将神话与事实分开，驳斥弗洛伊德关于男性优于女性之生理和心理原因的理论。（29）
　　最后，我想说的是，我很幸运地从我的读物中获得的信息，特别是从《妇女的解放与文学》中获得的信息，开阔了我的眼界，使我对文学界有关女性的大量资料产生了兴趣。我想知道女性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和出版商有矛盾。鉴于女性的自由化，文学界将会迎来一个真正的突破——最终，作家将不会再根据性别做出评判，将根据她创作一件艺术品的能力进行评判。否则，将依旧是她的男性对手对她的陈词滥调。（30）
　　一些勇敢的男士为女性代言，比如易卜生、米尔和乔治·亨利·路易斯（1817-1878）。最后这个人是一名记者、编辑、小说家和评论家，对他那个时代的文学界非常熟悉。在他那篇＂小说家女士＂的文章中，他设法使用了一种赞美的语气，但仍然明显带有男性比女性更擅长处理文字的味道。（31）
　　我带着一种愤慨的心情阅读了他的文章，因为他用双重标准来处理具有写作天赋的女性的情况。（他）一方面说，（上帝）果断赋予男性的机会，女性也不应该被剥夺，否则就等同于把女性放进后宫——封闭她的思想，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另一方面又说，女性的精神生活与男性的精神生活并无二致。他煞费苦心地解释，为什么一位女性的真正目的不再被认为是一个女仆的目的。他谈到了女性的经历和男性的经历，为那些在＂有学问的女性＂面前感到不舒服的男性辩护，并问道：当男性面对一个才智超群的女性时，这是否会给男性造成困惑。可是，这正是让我恼火的地方：文学反映生活——男性可以用逻辑和深奥的方式表现生活，而女性通过她们的情感表现生活。这是她们的弱点，也是她们作为文学作家无法发挥其作用的原因。（32）
　　他还发现女性不是原创作者；她们倾向于模仿男性，仅得其仿佛；女性能够体验男性的经历，并以这种方式写一本好书。他说：一本由女性写就的书具有特殊的语气、风格、节奏，具有明显的女性品味。路易斯认为：女性有天资，有洞察力，有一定的理论基础，有塑造人物的天赋；在文学领域，小说最适合女性。（33）
　　与过去女性不得不面对的麻烦相比，如今困扰着职业女性的问题是节制。当人们阅读过去数世纪以来文学天才的故事、小说或文章时，女性所承受的忧伤、挫折和屈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也有反抗者——沃尔斯通克拉夫特、金沙、奥斯汀、弗吉尼亚·伍尔夫等女性以及当代女性；所有这些人都是通敌卖国者；正因为有了她们我才觉得，文学领域男权至上的神话所制造的骗局以及长久以来的延续，注定要结束。（34）
　　这些读物让我耳目一新。突然间，我觉得，透过它们我好像自由了。我有了一个新的面貌，一个完整的自我。我现在可以寻找自己的各种机会，甚至会因此而感到惊讶。我不必接受任何我讨厌的角色。现在我可以选择最适合我的角色了。（35）
　　苏珊娜·罗森的小说没有遭到评论家们太多的断然回绝。一些人认为：它是以一种＂虔诚的心境＂写成的，她是她那个时代的女权主义者。（36）
　　薇拉·凯瑟也逃脱了贬损性的批评，因为她的小说是基于女性的开拓精神，并由男性叙述者讲述。因为她讲述的是大地的故事，这是这部作品的主题；她可以＂像一个男人＂一样写作，这让她的作品更加可信。同时，也让她从对写作的通常批评中解脱出来，摆脱了情感主义凌驾于其他一切之上的＂女人心态＂。（37）
　　我从这些作品中认识到：作为一名作家或艺术家，在女性拥有适合女性的经验的同时，能够＂像男性＂一样地创作，这是女性义不容辞的责任。（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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