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时难别亦难汝坟

　　读《汝坟》这首诗，当读到最后一句＂虽则如燬，父母孔迩＂，我突然想起给学生讲《荷花淀》时，文章里水生和水生嫂的一段对话：
　　水生小声说：　＂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
　　水生说：　＂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的。＂
　　女人低着头说：　＂就你积极。＂
　　水生说：＂我是村里的游击组长，是干部，自然要站在头里，他们几个也报了名。他们不敢回来，怕家里的人拖尾巴。公推我代表，回来和家里人们说一说。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
　　女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说：＂你倒是说走就走，家里老小咋办？＂
　　这段对话，写出了水生嫂对水生的不舍，但她没说自己怎么怎么舍不得水生，而是很委婉地说：＂你走了，家里老小怎么办？＂。这是不是和《汝坟》里女子对丈夫的不舍，委婉的借口一样！
　　＂鲂鱼赪尾，王室如燬。虽则如燬，父母孔迩！＂当刚见面的丈夫说：＂王室里的事务像救火一样着急时，女子应该很突然、很失落，但又不舍，可是她不能耍泼，不能耽误老公的事业前途，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没有教养的表现，她是个温婉而有教养的女子，是个含蓄而又聪明的女子，她没有直说自己的不舍，也没＂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她和水生嫂一样，朴素而含蓄，委婉而内敛，她只是很客观，很委婉地说：＂王室里的事虽然像着火一样着急，但是家里父母饥寒交迫，怎么办？＂
　　这借口看似客观，但多么迫切，多么不可拒绝。那意思很明显地说：你忙，你的公事最重要，你的官位最重要，你的事业最重要，我在心里可有可无，你说走就走，难道你的爹娘都不管了吗？你的爹娘都快饿死了，你就狠心舍下他们吗？你看这女子，既不哭，也不闹，以不可拒绝的借口挽留丈夫，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丈夫年年在外忙于公事，女子天天盼，年年盼。＂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一大早，女子就来到汝河河堤上砍伐树干，一边砍，一边望向远处，看看远处有没有丈夫的影子，道路的尽头依然是尽头，汝河的远处依然是一片水悠悠。女子心里空落落，肚子里也空落落的，女子不禁感叹：＂在外的夫君，怎么还不回家？你怎么不看看我，我是受得怎样的苦！家里外头的活都是我来承担。唉！转眼又到了春天，砍伐的树木又钻出了新的枝条。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女子在春天里登上汝河河堤，砍伐那新长出的枝条。在女子盼到绝望时，丈夫突然回来了。女子喜出望外，可她不是＂不见君子，泣涕涟涟，即见君子，载笑载言＂，的女子。她是担心害怕，害怕丈夫在家待不了多长时间，担心丈夫又要舍她而去。女子的担心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们的生活就是聚少离多，不然女子也不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不我遐弃。＂夫君真的要走了，真的舍她而去，作为一个整天在家忙里忙外的女子，她是坚强的，隐忍的，朴素的，善良的，她不能阻止丈夫的离去，她不能改变丈夫的事业，她不能舍下家里老小另找人家，她只能默默承担，默默忍受，可是她实在不舍丈夫的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她只能寻找借口挽留，＂虽则如燬，父母孔迩＂。
　　这借口是客观的，女子不得不说，不得不提，这借口蕴含着多少辛酸、悲伤与不舍？只有女子一个人知道。
　　汝坟
　　遵彼汝坟①，伐其条枚②。
　　未见君子③，惄如调饥④。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⑤。
　　既见君子，不我遐弃⑥。
　　鲂鱼赪尾⑦，王室如燬⑧。
　　虽则如燬，父母孔迩⑨！
　　【注释】
　　①遵：循，沿。汝：汝河，源出河南省。坟：水涯，大堤。
　　②条：山楸树。一说树干（枝曰条，干曰枚）。
　　③君子：此处指在外服役或为官的丈夫。
　　④惄（nì）：饥，一说忧愁。调（zhōu）：又作＂輖＂，＂朝＂，早晨。
　　⑤肄（yì）：树被砍伐后再生的小枝。
　　⑥遐：远。
　　⑦鲂（fánɡ）鱼：鳊鱼。赬（chēnɡ）：赤红色。
　　⑧燬（huǐ）：火，齐人将火称为燬。
　　⑨孔：甚。迩（ěr）：近，此处指迫近饥寒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