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条狗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最大的才十来岁。隔壁住着幺爸一家。他家和我家一样，半工半农。其时，我的父亲是工厂的会计，母亲是乡村民办教师。我们两家在当地生产队日子还算过得比较好的，也仅仅是没有断炊而已。平时，我母亲常常教育我们吃粗粮的好处。现在想来，一方面确实如此，另一方面，细粮没有那么多，也只能吃点粗粮了。高粱、玉米、红苕、洋芋等等，都是可以当顿吃的。吃得比较多的是被称为面糊羹的东西，其实就是面粉掺水搅拌，煮熟而成。
　　还好，我们家的人都不怎么挑嘴，有什么吃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只是肚里没油水，＂嘈＂得慌，一两个月也吃不了几次肉，炒菜也很舍不得多放点油，所以对肉都有一种饥渴感，平时吃饭，在菜里要是挟到了一小块油渣，那也是很幸福的事。
　　恰好幺爸一家养了只母狗，下了三只小崽子，我们家就去要了一只来喂养。这只狗黄白相间，胖胖乎乎，煞是可爱。稍大一点，就更懂事了，对主人的依恋自不必说，它有一个以前的狗都没有的优点：无论院坝池塘，山谷沟渠，你只要随便扔一个东西，叫一声＂狗儿＂，它就会跑（游）去给你衔回来，而且一次又一次，不辞劳累。也因此，它深得我们这群孩子的喜欢。有一次，一个外地来的客人看了它的表演后，禁不住啧啧称叹，说，把它训练成猎狗就好了。
　　渐渐地，它长大了。虽然吃的是残汤剩饭，但它却长得威武雄壮。平常在家守家护院，很是尽职。有时把它带到学校，它也规矩本分，不惹事生非。
　　家里的人，无论大小，只要是从外面回来，它无一例外都是第一个出来迎接的。而且无一例外地分外热情，这可以从它快速摇动的大尾巴和小声哼哼，并不停地来蹭你，舔你等动作中看出来。
　　它的好处可多了，那时候吃饭，可不像现在，还专门准备一个碗来放吃剩的骨头等之类的东西。那时候，只要是吃剩的，无论是什么，只要往地下扔就行了，可爱的＂狗儿＂自然会替你清理的，而且，这可能是它最喜欢干的事情呢！
　　邻居有个一两岁的小孩，穿着开裆裤，反正也没有环保意思，想起了就在地上乱拉，这时，狗儿又担当起了清洁工的任务，而且把地上打理得干干净净。
　　农村的孩子比较野。我们那时一起玩耍的有七八个，年龄都差不多，所以经常出去＂打猪草＂——找那些可以喂猪的野草，甚至还要拣狗屎——当时没有化肥，就靠这些做肥料。当然，玩耍是主要的，所以不但不觉得累，反而很乐意去做呢。自然，家里的那条狗就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玩伴而已了——因为我们可以玩耍的方式太多了。
　　有一天，生产队一个人路过我家，看到家里的狗儿——也许是它向那个人叫了几声吧——那个人对我母亲说：＂你这条狗不打来吃了，小心遭别人吃了。＂母亲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近段时间有好几家的狗不见了，他们怀疑是被别人打来吃了，最有可能的是那几个新来的知青。
　　第二天，母亲就叫我们去叫人来杀狗。我们当时不但不伤心，竟然好像还有些莫名的高兴——可以吃肉了，我想，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走了七八里路，才找到那家人，一个精壮的汉子跟我们过来，他又找了几个中年人，然后，开始讨论杀狗的方法。有人说，关在屋里，用乱棒打死；有人说，有刀杀还简单些。后来，他们就潜伏在我家里，然后就叫家人把狗唤进去，狗似乎有某种预感，平常唤它跑得飞快，这次却不大听召唤，在门口绕来绕去，就是不进去，还发出低低的悲鸣。但是，它的命运已经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所以，当家人反复召唤的时候，它终于跨进了门槛。
　　门是半掩的，当它的头刚伸进去，门突然关了过来，狗的颈子被卡住了，然后，一把锋利的尖刀刺进了它的喉咙，狗惨叫几声，用力地踢蹬了几下，就没有了动静。
　　过了许久，杀狗人才把刀从狗的身体里取出来。他说，狗有七条命，要小心点。然后，推门的人把手松开，狗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门槛上鲜红一片。
　　晚上，几个杀狗人聚在一起，大吃大喝，完了，还一人拿了一腿狗肉走，这只狗也就所剩无几了。
　　现在，要问我那天狗肉的味道，我嘴里只能泛起一丝苦涩。倒是那门槛上的鲜红一片，却如挥之不去的魅影，时时咬噬着我的魂灵。